他一口乡音,夹杂着半生不熟的普通话,皮肤粗糙,沟壑遍布,任谁也无法将他与盛川联系在一起。
盛江河是地里刨土的农民,做惯了粗活,力气奇大,他直接拉开车门,把盛川从里面拽了下来,蒲扇大的巴掌习惯性就要往他脑袋上打,但不知为什么,又硬生生偏了方向,最后落在他的肩背上。
啪的一声闷响,只有三分力。
盛江河死死攥着他的手,身上常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香烟味还有汗味,面上的表情不知是暴怒还是气急败坏:你这个娃子,是不是不认爹了!
盛川自尊心从小就比别人重,更何谈他对盛江河心中有芥蒂,只觉得在街上拉拉扯扯的十分丢脸,语气也冷了几分:你先松开!
知子莫若父,盛江河知道自己这个儿子鬼心眼比筛子还多,生怕一松手他就跑了,用衣服下摆擦了把脸上的汗,拽着他往街对面走:我就不信邪了,当老子的还管不了小子!
盛川挣脱不开,匆忙间只得用钥匙锁了车,被盛江河揪小鸡崽似的拽着往街对面走去,挣扎间头发都落下了一缕,与以往斯文沉稳的形象大相径庭,狼狈不已:谁让你过来找我的?!
盛江河冷哼了一声:没人叫我过来,我搭你大伯爷的车进城来的!
盛川根本不想认他这个爹,第一时间怀疑沈润在背后陷害他:谁告诉你我住在这里的?
盛江河拽着他过了马路,闻言道:俺就是知道,咋的,跟人家学做生意,几年都不回家,要不是你一直往家里寄钱,俺还以为你死了咧!
他说完习惯性往口袋里摸了包烟,但攥着盛川不方便点火,只得放弃了,忽然冷不丁问道:你是不是跟人家做生意蚀本了?
盛川不知道他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又是从哪里得来的猜测,闻言道:赔本也不关你的事,松开!
盛江河闻言似乎想发怒,但不知为什么,又忍了下来:娃子,城里不好混,你要是做生意蚀本了,就跟俺回老家,你妈可挂念你。
盛川闻言失神一瞬,忘记了挣扎,结果被盛江河不知拽到了哪里,周围人来人往,到处都是小商贩的叫卖声,盛江河对盛川道:实在不行,你跟俺回家卖橘子吧。
盛川懵了一瞬:你说什么?
盛江河道:你跟俺回老家卖橘子吧。
第72章 他骗了你
盛川老家是有名的橘子之乡,不过因为以前在山沟沟里,没有修路,所以经济跟不上去,近几年生意发展起来,靠的就是橘子外销,如果有点本事,一个月能挣好几万。
盛父是典型的大男子主义,脾气也倔,硬是跟儿子杠了几年都不肯低头,这次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竟然主动拉下了脸,话里话外就是想带盛川回家做生意。
盛川这辈子都不可能去卖橘子,他在沈家吃的好住的好,卖橘子能挣几个钱,咬牙想挣脱盛父的钳制,奈何对方布满老茧的手如钢筋浇筑的一般,纹丝不动。
盛川下颌线紧绷,一向温文尔雅的脸此刻罕见的带了冰霜,眯眼一字一句的提醒他:几年前我们就已经桥归桥路归路了,一点关系都没有!
盛川一直觉得自己的养气功夫好,但事到如今,却还是有绷不住的一天,他一见到盛父,就想起对方当年用棍子把他打吐血的事,几个亲戚拉都拉不住,心里恨的慌。
盛江河闻言一怔,脸色青白交加,眼中依次闪过震惊暴怒等情绪,最后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恨恨的松开他的手,背对着他在路边蹲下,摸摸索索从口袋里掏了根烟出来:要不是你娘说你肯定有难处,你当老子稀罕来找你吗?!
他力气太大,盛川手腕上此时多了一片乌青,很是骇人。
盛江河一边抽烟,一边咳嗽:我知道你恨我当年不让你上学,可你想想,咱家一年到头就挣几千块钱,哪儿来的几万块让你上学,城里东西贵,吃顿饭就得大几百,你说娃子,我就算让你去了,你咋个活?吃糠咽菜?会让人家瞧不起的!
盛江河没读过书,目光没有那么长远,他只知道家里拿不出那么多钱,就算拿出来了,盛川去了城里,衣食住行都要花钱,家里根本负担不起,还会让同学看低。
娃子,爹要是有钱,不早就让你上学去了,你想想,你从小学读到高中,我哪次不是一毛不少的把学费餐费给你交上去,但是大学不一样啊,离家那么远,城里又都是有钱人,你万一惹到谁,我和你娘都顾不上,留在老家安安分分找个工作,照样盖房娶媳妇。
盛川站在他身后,并不理会盛江河那句早就说过无数次的话,用力抚平西装外套上的褶皱,从来带笑的眼睛此刻却显得有些锐利,听不出情绪的问道:谁和你说我遇到难处了?
盛江河按熄了烟头,蹲在路边,背影看起来有些佝偻,饱经风霜:你娘说的,她说你这个月只往家里寄那么点钱,肯定是手头不宽裕了,非要我来看看你,你要是不愿意走,就算了,明天我坐你大伯的车回老家。
盛川讥讽的勾了勾唇,原来是嫌钱少,将脚边的石头轱辘一声踢远:要回你自己回,总之别来找我。
他从来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个男人,最好的方式就是避而不见,盛川说完直接转身离开,朝着停车的地方走去,路上脑子冷静下来,想起盛江河刚才说只往家里寄那么点钱,用手机看了眼之前的转账信息,结果发现数目不对。
原本要转五万的,转成了五千。
盛川没有往家里寄太多钱,因为太多了容易惹人怀疑,所以只转了五万,当时可能心神恍惚,手抖少打了一个零。
他隐隐感觉事情有些不对劲,但整个人被盛江河搅的心烦意乱,根本无法静下心来思考,皱了皱眉,只好先放在一边,驱车去了私立医院。
盛江河站在路边看着他离开,欲言又止,似乎想上前,但又没能迈开步子,用手搓了搓裤子口袋,硬生生看出几分局促,末了蹲下身重重叹了口气。
盛川临近下午的时候才回到沈家,林姨见他进来,下意识问道:盛先生,厨房里给您留了晚饭,我去热一下吧?
盛川没什么胃口,今天去了一趟医院,预约了一个精神科医生,不过明天才能来,脱下西装外套搭在臂弯里:阿郁吃了吗?
林姨道:吃了。
盛川又问:沈润呢,回来没有?
林姨摇头:大少爷可能公司事忙,还没回来。
沈氏正值多事之秋,沈润自然不可能闲的天天在家盯着他们,不过也好,起码行事方便。
盛川没说话,上楼进了房,结果就见沈郁正坐在地毯上发呆,今天罕见的没什么心思说话,往床上一躺,用手背覆住眼皮,掩住了那不易察觉的疲惫,手腕上一圈乌青很是醒目。
沈郁看了他一眼,然后低下头玩自己的,片刻后,又看了盛川一眼,见男人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爬过去拉了拉他的袖子:阿川
盛川心里压了三年的暗火还没消下去,今天骤然看见盛江河,已经呈燎原之势了,他勉强维持着平静,察觉到袖间轻微的拉扯力道,睁眼看向沈郁:干什么?
平平静静,听不出丝毫情绪。
沈郁似乎被他吓到了,好半晌都没说话,反应过来,拽了拽手里的枕头边边:陪我玩
盛川闻言静静看着他,然后从床上起身,和他一起坐在地板上,保持视线平齐,那双茶色的眼睛此刻显得幽深起来,几息后,忽然挑眉问道:我是你的玩具吗?
盛川问:沈郁,我是你的玩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