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楞楞——”
一双燕子倏地掠过梁前,漆黑的尾翼裁开雨幕,苏音脸上凉了凉。
她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可是忘了什么?”钱掌柜立在院外,疑惑地看着她。
苏音循声看去,见他的青箬笠下雨水滴嗒,衣裳都湿了一截,显是等了好一会儿了。
“哎呀,对不住,对不住,我有点儿走神,劳您久候了。”苏音颇觉歉然,再不想那些有的没的,拿起油伞便快步走了过去。
“不妨事的。”钱掌柜摆了摆手,面上并无焦色,看起来确实不急。
苏音凝了凝神,笑着道:“那么请您先走,我锁个门儿。”
合情合理的请求,钱掌柜自无不应,当先去了。
苏音在门边想了一会,觉得也没什么好准备的,便转回屋中拿了块面饼揣上,锁好门户,打着伞追了出去。
杏花村饭庄就在杏花巷左近,步行不超过十分钟,没多久便到了。苏音在饭庄侧门与钱掌柜汇合,由他在前引路,两个人行不多远,前方琴筑已然在望。
那是一座精致的六角亭,约两层楼高,垒条石为阶,翘角朱檐,四围悬着青帘。
此处抚琴,其声可达远,又不致扰人清谈,最宜于雅聚乐饮。
钱掌柜在琴筑阶前便止了步,回身叮嘱苏音道:“今日乃是东家老爷请客,等一时上了酒菜,你便奏琴来。”
苏音点了点头。
杏花村是李家名下的产业,其名亦是来自于杏花巷,而钱掌柜所说的东家,便是李大善人唯一的继承人——李家大老爷——李信。
这位李大老爷素喜读书,与县学几位老师颇为交好,也常请学子们吃酒。
钱掌柜又交代了几句,便自去忙了,苏音一直立在阶下目送他走远,方举目四顾。
嗯,这地儿她熟。
毕竟当年也是“白日闯——扭送武帝庙——喝符水”一整套流程走了几遭的,小方县差不多的地儿,她都熟。
除了县衙和李家。
主要是她武力值太低,虽然尝试过许多次,收获的却只有差役的喝骂与护院大狗的追咬,有一次还从墙上掉下来撞破了头,在晕沉中迎来了重复的第n天。
屡战屡败的苏音,显然并没有屡败屡战的勇气,最终还是放弃了。
摇摇头,甩开这些莫名而来的思绪,苏音熟门熟路地拾级而上,掀帘走进了琴筑。
琴台上放着一张仲尼琴,漆光锃亮,一看便知是新斫的。除此之外,便只一方蒲团、一壶粗茶而已,再没有别的物件儿。
这就是演奏场所了。
提步行至蒲团前,苏音撩袍坐下,先拿布巾擦净了手,方在琴上试着弹了两下。
“仙翁——仙翁——”
冰弦轻振,三两声没入烟雨,须臾消隐。
她缓缓抬起头。
前方像是起了雾,薄薄地一层,一点点弥散开去,渐拢上半挑的青帘。
她一时有些恍惚起来,像是整个人都不存在了,五感六识尽皆褪去,可周遭的乃至于更远处的一切,却又就此变得清晰,仿佛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这感觉奇异地令人舒适,整个人如泡在温泉之中,飘飘荡荡,无所以来、无所以往。
“张兄好哇。”
“守正兄好。”
零散的寒暄声,远兜远转漫入耳鼓,却也不觉吵扰。
苏音自那种奇异的感觉中醒转过来,凝眸望去。
一鸣阁前种了好些竹,透过青碧的竹影,隐约可见几名著长衫的男子正立在窗户跟前,似在赏竹,也可能是在听琴。
县学的学子们到了。
第004章 却道人系心上线
苏音打起精神来,略略活动了一下手指,便抬起双臂,指尖虚悬于琴上,做好了演奏的准备。
那几名学子犹在说着话,音线嵌在雨里,一时剥离细碎,一时交融汇聚,乍分即合、合而又分。
苏音渐渐又有些恍惚了起来,像是整个世界只剩下了这声音,高低顿挫间,竟也有着独特的韵律,亦自成调。
这是……宫音?
苏音遥遥地想着,并不敢十分肯定。
而随后,她便又暗自一哂。
最近可能是弹琴过于投入了,如今竟是听什么都像音乐,这些许人声在她听来,居然也仿佛暗合了哪个韵律,简直不可思议。
正感慨间,忽地一阵水声蹿入耳中,突兀、执拗,似不请自来的客人,赶都赶不走。
哪儿来的水声?
苏音茫然了片刻,旋即便记起,不远处的小花园里,确实有一道流泉。
不过,那里离着琴筑可不算近,这么远都能听见?
就这么想了一息,水声一下子就变得大了起来,仿佛铁了心要表达它的存在感,“哗啷啷——哗啷啷——”,没个止息。
苏音先有些诧异,想着怎么这自然造物之声居然也会有情绪?而后便生出几分趣味来,面上渐渐浮起笑意。
这刻的她并未意识到,她虚悬的手指,已然按在了弦上,蓄势待发。
便在此时,一股更大的声浪,倏然撞进了耳鼓。
是人声!
苏音第一时间便听出,那是从杏花村一楼散座儿传来的人声:
店小二的报菜声、豪客劝酒声、呼喝猜拳声、小儿哭闹声、年轻男女喁喁私语声,其中又间杂着或轻或重的脚步声、杯盏碗箸声、汤水泼洒声、桌椅挪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