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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缺回到客栈,点燃桌上的油灯,盘腿坐在床上,开始闭目打坐。
他和聂臻昨夜一番探讨后,二人对此事也算有了些许灵犀。
区区魇魔,自然不是他们的对手。但魇魔大多生性狡猾,对危险极其敏感,若对他们产生了警惕心,便会寻一处窟穴躲藏起来,再想找到,遑是难于登天。
因而,二人方才对了个眼神,便达成了共识——
佯装中计,引蛇出洞。
魇魔想对实力较弱的殷缺下手,聂臻便假装离开,诱使其现身。只要殷缺用信号符通知聂臻,他就会迅速赶来,两人便可以合力擒住魇魔。
此刻,殷缺虽然表面上在打坐,但其实一直探察着周围环境。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窗外的夜色渐渐浓郁起来,四下里静可闻针,屋内只能听得到殷缺清浅的呼吸声。
因着这极度寂静的环境,殷缺的呼吸也不由得逐渐放缓,在不知不觉之中生出了一丝睡意。
睡意?
殷缺猛然惊醒。
他睁开眼,灼灼目光逐一扫过屋内的陈设,最终,落在了那盏散发着醺黄光芒的油灯之上。过溢的灯油从烛台滑落,在木桌上留下暗黄的痕迹。
油灯被动过手脚!
今天早上他离开时,灯油明明只剩下了不到二分之一。如今这个,却是全满的。
殷缺锁定了这油灯的诡异之处,却没有上前察看,而是重新闭上眼,静静地感知四周,同时运功抵御着脑中的昏沉感。
不知又过了多久,殷缺突然感觉到,有人进了客栈!
来人脚步轻缓,目标明确,直直朝着二楼最里的这间房走来。
信号符在殷缺指尖偷偷燃成了灰。
那人停在了门前。
殷缺刻意放沉了呼吸,装出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那人十分警惕,并未轻举妄动,而是停在门外观察。
随之,一缕青烟自门缝飘了进来。
感受到那缕烟的气息离自己越来越近,殷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聂臻为何还没有来?
如果自己此刻改变了呼吸的频率,必然会让门外的人发现,那么一切都将功亏一篑。
殷缺心一横,将那烟气吸入了鼻尖。
霎那间,脑中困意澎湃而来,几乎让殷缺无法抵抗,他连着默念几遍清心诀,却似乎无济于事,只觉得四肢愈来愈沉,思绪也逐渐飘远。
几息后,殷缺再也无法维持脑内清明,彻底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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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臻破窗而入之时,一眼看到殷缺闭目躺在床上,沉睡不醒。而床前立着一浑身缠绕着黑气的男子,左手贴在殷缺的前额上,不知在干什么。
聂臻心头一紧,掌中魔气破空而出,直击那人面门。
那魇魔反应也是极快,手中动作被强行打断后,立马一个后空翻,堪堪避过要害,但他的右侧肩膀仍被灼出一个大洞,忍不住痛呼一声。
魇魔虽因没来得及吞掉殷缺的胎光而心中遗憾,但自知不是聂臻对手,心中有了退缩之意,黑气便如有意识般,裹挟着他向门口退去。
聂臻目光凌厉,更快一步地施展腾云步法逼上前去,伸手穿过黑气就要掐上那人的脖颈。
那人面上闪过一丝狠谲,聂臻的修为比想象中更为厉害,事到如今,看来只能弃卒保帅了。
聂臻伸手掐住魇魔脖颈的刹那,只听黑气内部发出嘭的一声响,那肉身便自我爆裂开来。
聂臻收手不及,右手瞬间被炸得血肉模糊。若不因为他的本体是妖兽,比人类的身躯更为结实,恐怕这一下整只手都会被炸掉。
与此同时,一团肉眼几乎不可见的灵体从爆炸的身躯中跳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窗外逃去。
聂臻立马施展术法止住流血的伤口,用目光在屋内搜寻着。
他听说过,魔修中有一种秘法,可以在生死关头脱离躯壳,元神出窍。只要在此之前用千年灵芝重铸一具肉身,元神在散尽前附到此具肉身上,便可“涅盘重生”,相当于多了一条命。
这秘术聂臻虽听说过,但却从未当场见过。他仔细检查周围,却没寻到那魇魔元神的痕迹。
那团白光冷笑一声,世上见过这秘术的人本就少之又少,就算是世上宗师级的人物,也不敢说有把握能在千钧一发之际拦住出窍的元神。
只可惜,他费尽心血炼成的新肉身,就这样浪费在了这二人身上。
那团白光心中恨极,但也不再逗留,加快速度朝着窗外飘去。
就在其接触到窗外空气的刹那,却突然感到一阵天翻地覆。魇魔尚未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吸入了一个狭窄的空间里。
夜空中,只见一男子大摇大摆地从撕裂的窗口处跳入屋内。
这人生得一副风流之相,但脸上杂乱的胡子却显得其宕拓不堪。那人朝着聂臻摇了摇手上的葫芦,哼
', ' ')('笑一声,兴味盎然道:
“这金蝉脱壳之法,属实不错。但遇上我,算他倒霉。”
这一番话属实狂妄,聂臻看到来人,并不意外,只是面无表情地道:
“竹遥,你跟着我做什么”
竹遥一听,立马吹胡子瞪眼叫了起来:“你这小狼,也忒没大没小。我好歹是看着你长大的,连一声叔都不晓得唤吗?还有,分明是你打搅了老子的好梦,又不由分说就跑了,我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安静的冬眠巢穴,我容易吗我?”
聂臻说要去密林查探,并非完全诳汪海。他在密林深处一番搜寻,魇魔的影子没找到,倒是真的发现了村里老人们说的那条巨蛇——
青绿色的鳞片成了它天然的掩护,正蜷成一团在洞窟边上睡得正香。
聂臻正考虑着要不要顺带为民除害,结果仔细一看,竟然是熟人。
他便理所当然地将竹遥叫醒,问他有没有见过魇魔的痕迹。结果得知他已经冬眠了大半年了,最近发生的事一概不知。
正在这时,聂臻感知到了殷缺的传信,便顾不上再搭理他,立马向客栈赶去。
竹遥又用力晃了晃手上的葫芦,得意地道:“况且,要不是我来了,你有本事抓住这魇魔吗?”
那葫芦是个炼化用的宝器,吸入魇魔的元神后,瓶身一闪一闪地亮了起来,正是开始运作了。
聂臻知道竹遥的性子,也不和他争辩,而是径直走向床前。
这一番动静过后,殷缺仍没有丝毫醒来的迹象。
竹遥见聂臻不理他,哼了一声,目光也随着其看向床上的人。
“这……”,待看清了殷缺的面容,竹遥瞬间瞪大双眼,惊呼道:“……这也太像了!”
聂臻条件反射般动作顿了顿。
竹遥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严肃的神情,他的瞳孔放大,似是回忆起了什么往事,喃喃道:“他是……他是……之冉的儿子?”
聂臻听他提起这个名字,像是不能承受一般,捏紧了拳头,道:
“是”
竹遥猛地退后一步。
掐指一算,竟然已过去二十余年了……
那尘封的回忆,太过遥远,他以为自己应是记不清了。可乍一看到这张面容,那些记忆又瞬间死灰复燃般,涌上心头。
竹遥摇摇头,脸上的神情不知是哭是笑。
当年,竹遥是公良渊座下的右护法,褚之冉是天墟堂堂主。
魔域之门被封印后,公良渊座下以左右护法为首的两派,争得水火不容。
左护法玄冥主战,右护法竹遥主和。
竹遥和褚之冉自小一起长大,志趣相投,说是情同手足也不为过。以他对褚之冉的了解,怎么也没想到,这一次,褚之冉竟然没有与他站在一边。
他们因为此事吵了不知有多少次,每次都不欢而散。当时的竹遥性子轻狂,冲动易怒,因为不能忍受好友的背叛,说了许多刺人的重话,几乎要与褚之冉割袍断义。
但最后,褚之冉还是坚持自己的打算,决定带身怀六甲的萱鸾,一同随玄冥留在中原。
二人因此彻底翻脸,冷战了十数天。
最后,是褚之冉先低头,在临走前,主动过来想见他一面。但竹遥心中有气,不想就此与他和好,还是冷漠地将其拒之门外。
他那时想,褚之冉这个混蛋,竟然相信玄冥那个老乌龟的说辞,等他出去吃点亏长长记性,就知道我才是对的了。
万万没想到,几个月后传来消息,褚之冉在中原大肆杀害各门派修士,杀孽太重,最终自噬身亡。
竹遥刚开始不肯相信,褚之冉怎么会死。就算是为了萱鸾和孩子,他也不该就这么轻易死了。
但褚之冉的心灯,灭了。
他那时有多么后悔,几乎要恨死自己。
其实他早就不气了,只是死要面子,不肯低头。
结果,他连褚之冉离开前的最后一面,都没有去见。
他最好的兄弟。
他们发过誓,要做一辈子的兄弟。
之冉说过……等他的孩子生下来,就认他做干爹。
……
他真的该死。
这件事对竹遥的打击之大,几乎让他一蹶不振。后来公良渊渡劫失败死后,他彻底没了牵挂,就自请辞去,孤身离开了天域。
已经有多久,没再想起这些过去。竹遥眼中晶莹闪烁,他粗暴地撤开酒壶,灌了自己一口酒,只有这火辣的灼烧感才能压下心底伤感的情绪。
“哈,没想到这魇魔的元神,下酒正香!”
竹遥啧啧感叹几声,又蓦地无声沉默下去。他的双眼寻梭,几乎钉在了殷缺的脸上,好似要贪婪地戳出一个洞。
聂臻坐在床边,探查了一番殷缺的魂魄,发现仍完好无缺的在体内。他松了一口气,才发觉自己的左手竟有些微微颤抖。
聂臻垂下手,掩饰下自己被影响到的
', ' ')('思绪,问道:“你可知他这是怎么了?”
竹遥没了打趣的心思,低沉着声音,直言道:
“他入了魇魔织的梦境,被困住了。”
“他叫什么名字?”
“要怎么救他?”
两人几乎同时发问。
“阙吟”,聂臻回答道
“他为何不姓褚?”,竹遥又问。
聂臻回头看了竹遥一眼,看出他心情不佳,知道其大约想起了当年的事,因而破天荒耐着性子回复道:
“他出生后,流落在中原,被人收养长大”
“不姓褚也挺好的,我从前就觉得这姓不大好听”
……
竹遥莫名觉得聂臻的眼神有点冷,讪讪道:“哦!你刚刚问我怎么救他是吧,其实很简单——”
竹遥活了几百岁,再加上多年来四处游历,见多识广,号称通晓百家之术,魇魔的术法也自然不在话下。
“只需要尽快把他从梦中唤醒,就不会损伤魂魄。
你看到他手腕上的那根线了吗?执住另一端,你就可以进入他的梦中。
一般说来,只要帮他想起现实的一切,虚假的梦境自然就会坍塌了。”
“明白”,聂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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