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觉出,这番争论似是乐正公子占了下风——尽管他更占理,但谁叫小姑娘更擅长人身攻击呢?
而小姑娘恼羞成怒,怕也正是因为被乐正公子的话触动了吧。
乐韶歌觉着自己该替乐正公子说句话。
但她其实不确定她是不是在自作多情——小姑娘是在暗指乐正公子喜欢她吧?但她确定自己很解风情,而乐正公子也没对她乱抛媚眼。她对乐正公子的示好,就更没有“头都不回一下”了——虽说一路上确实是乐正公子照顾她更多,但她也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为乐正公子分担了很多。
说到底乐正公子究竟喜不喜欢她她都不那么确定。毕竟她什么都不记得,而他也什么都没说过。
她又不会读心,自然是试探出多少就回应多少。试探不出,就乐得装傻呗。
“……”思索片刻,便道,“至少乐正公子依旧是美貌、高才、通天彻地的。”
他有更广阔的天地。
她一言既出,满堂寂静,只滚滚江水不尽东流。
小姑娘一面为自己沮丧,一面目带同情的看向乐正公子,“也对啊,至少本事还是自己的——你要节哀顺变啊。”
乐正公子勉强挤出两个字,“谢谢!”
乐韶歌:等等!她在说正理啊!为什么一转述听上去这么悲哀啊!
“我是说,不论什么姑娘,得乐正公子青睐,都必定荣幸欢喜!”
“……谢谢。”
听这二字的语气,乐正公子喜欢的分明确实就是个不解风情的姑娘,乐韶歌只好赶紧找补,“不过感情这种事也说不准。有时是时机不对,有时是身份不对,还有些时候是人不对。就算全都对了,也总有那么些眼光奇特的姑娘,放着身旁大好男儿不爱,偏偏被些从天而降的巧言令色之辈拐走。所以有时真的不是因为你不好……”
总觉得她越安慰,乐正公子面色越是难看。
小姑娘已捂住了脸,“够了,已经够了……姐姐你别说了,我快不忍心听了。”
乐韶歌:……?
她本想继续解释,谁知小姑娘双手往瓶壁上一撑,强烈要求,“突然想起,我读了那么多题在题诗壁上的诗,却还从没亲眼见过题诗壁呢——姐姐我们去酒楼里看看吧!”
乐韶歌见气氛尴尬,果断决定——听她的。
路上乐正公子一言不发。
乐韶歌为缓解气氛,便又道,“恒沙、井蛙那番话真是很有道理。公子那位朋友见识很是不俗。”
乐正公子露出些一言难尽的表情,“……谢谢。”
“不过,若真到了独领风骚的境界,偶尔得意自满一下也无伤大雅。公子一表人才,该更自信些才是。”
“……”随即乐正公子便失笑,目光复杂又温柔的看着她,“现在就很好。”
乐韶歌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他的“很好”究竟是指什么——跟着个失忆的女人无所事事的到处乱逛吗?虽然她自己逛得是很开心没错……
桃花楼早已不是酒楼、客栈。不知乐正公子用的什么手段,总之他似乎将桃花楼整个儿盘了下来。
不过有码头的城池,任何时候都不缺少闻名遐迩的客栈和酒楼。
乐韶歌便带着小姑娘去了码头官市附近,如今白帝城里最知名的酒楼。
尚还不到午饭时候,酒楼里却已宾朋满桌。
熙熙攘攘讨论的却并不是往来生意,而是山海之间的遇仙记。
——似乎有人自极东之地的登州来,正在吹牛。
烟波浩渺与云霞明灭之间,总是多游仙故事。这两日打探刘穆之的消息时,乐韶歌多少也听了一些。
她自己便是个修士——也就是说话人口中所谓游仙。她对游仙故事的兴趣便同凡人不大一样。
然而大概因为她失忆过的缘故,听那人说起以长风为线、明月为钩的海上钓鳌客,说起访仙泛海二十年、入银河而不识真仙的无缘人,说起巨蜃吐气为楼、巨鳌浮海为岛,说起落难的海客提着灯笼游走在阴暗的鬼市、十年后才知道这城池坐落在巨鲸的肚子里……不知不觉她便已失神,脑海中似有潮水汹涌着涨起了。
她站在题诗壁前,心思却不由自主便飘回到说书人的故事里。
那说书人似也察觉到什么,目光也不由看向她。口中故事就顿了一顿,随即草率收尾,抛下身后一众起哄、追问的听客,便向她走来。
乐韶歌疑惑的看着他——是个书生。是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然而气息与凡人大不一样的书生。
……像个游戏人间,以说书吹牛为乐的谪仙人。
那人走近时,不知为何停住了脚步。
——却是看见了乐正公子。
莫名的同乐正公子对视了一阵子。一笑,还是走上前来。
“久违。”便同乐韶歌打招呼。
“……?我们是旧识?”
那人审视着她,片刻后,似是面露喜色,“算不得旧识,萍水相逢而已。听说姑娘同好友绝交后,回家继承衣钵去了。今日竟有空闲来人间界游玩,想来家中事已解决了吧?”
乐韶歌莫名便涌上些危机感,慎重道,“……公子似是很熟悉我?”
“当年为了写书,颇打探了一些。”
乐韶歌犹豫着要不要问问他写的书是什么——但直觉告诉她,不要问、不要看、不要让乐正公子知道!
乐韶歌:……
“公子又为何来到人间界?”虽她转移了话题,但乐韶歌总觉着他已看穿了她的失忆。
“找故事。”他扫了一眼乐正公子,“七日之前有陨星坠落于此,宝光上彻于天。我恰在附近游历,觉得异宝降世,必有高人来寻,我又要有好故事可写了。于是入城。谁知等了七天,也只你们二人来,还不像是来寻宝的……”随即他又意有所指的一笑,“而且,此地路绕得很,我好像也出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