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箫吟道,“呸,你们真是天生一对儿,一个个的把刀架在别人脖子上,还满口的‘我不杀你,我只想对你说教’!”
乐正羽莫名的居然很喜欢这句话,“谢谢。”
凤箫吟瞠目结舌,气得说不出话来。
无论如何她的目标是乐韶歌,他不进去也是一样的,只消拖延足够的时间,等乐韶歌从精神上被击垮,她的目标便也达到了。因此她干脆不再挣扎。
只言辞上故意恶心他,“我打不过你算我倒霉,不得不听你们叽叽歪歪的演圣人。你有屁就快放吧!”
乐正羽却并没有让她听得心服口服的意思,他只是想告诉她一些她不肯承认的事实罢了。
他说,“除阿韶外,也曾有别人许诺过要救你。”
凤箫吟的面色却立刻就变了,她原本打算敷衍着让乐正羽说下去,可他头一句话便揭开了她内心的疤痕。
——确实曾有人许诺过要救她,不止一个。
头一个人和她一样,是被父母卖进九幽城的。
和那些在恐吓和饥饿中,很快便学会了拍马迎合、互相出卖的小瘪三不同,他们两个都是刺头,眼睛里烧着火,跟狼崽子似的呲着牙戒备着乌糟的世界。为了不活成那副窝囊样,梗着一身贱骨头坑蒙拐骗争斗抢夺。哪怕被人踩踏得狼藉满地,也还是抖抖枝叶遍体鳞伤的再度直起身,嘴里不服一个软字。
刺猬跟刺猬是走不了太近的,最初他们之间没什么情谊。
直到他为救同乡的女孩儿,捅死了克扣他们的口粮、逼迫小姑娘就范的侍卫。
他被那侍卫的同伙私自绑到角落里往死里踢打时,她用魅音迷惑了那人,牺牲了些色相,将他救下。
却也因此被路过的九幽城老不死莫罗侯相中,挑走。
她在老不死手里受尽了摧残,却从未放弃逃走的念头。
终于有一日她受不了折磨逃走了,躲避追捕时她翻进了城主邸,正遇上他在巡视——原来来到九幽城后,他也因根骨上佳得以习武,成了九幽城正儿八经的入门弟子。他得知她的际遇,将她藏起来,许诺一定要救她出去。
那是她平生头一次相信,自己真的可以将性命交托给什么人。
她哆哆嗦嗦的藏在山洞里,等他去引开追兵,救自己出去。
……等来的,却是他引来的救兵。
他将她出卖给了老不死。不,这么说也不对——从一开始他就是老不死派来的人,就为了教她恐惧和服从,让她知道她的一切都在老不死的掌握之中。
为了惩罚她胆敢逃跑,老不死碎了她的内丹,断绝了她修炼的可能;在她身上盖了第一个鼎印,断绝了她挺直腰杆做人的可能。她在碎丹的巨痛、在鼎印加身的屈辱中,终于也学会了自己平生最惨烈的教训——不要相信任何人,哪怕她的眼睛告诉她此人可信。能救她的只有她自己。
可叹她不吃教训。
——许多年后,她又遇到了萧重九。
这是一个和她早先遇到的任何人都截然不同的正人君子,侠肝义胆,柔情热肠。她以为他是古之君子,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明知他瞧不上她,她竟还是一时犯蠢,想从陆无咎掌下救他——谁知却是他转而对她痛下杀手,就为了一滴甘露。
这一次她用死一次的代价,再一次买得教训——她这样的女人是不配被爱的。轻易被这些所谓的“好人”打动,根本就是自寻死路。
凤箫吟恶毒的嘲讽的盯着乐正羽,“是啊,这些许诺救我的人,我可真是吃够了他们的苦头。”
乐正羽却说,“他们都是真心的,并且他们也真的去救你了。”
“你放屁!”凤箫吟忍不住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起来。
乐正羽无喜无怒的看着她。
凤箫吟骂了一阵子忽的沮丧痛恨起来——眼前之人分明就没有正常的人类感情,她再骂,他也不会有丝毫触动。
她终于一扭头,闭上了嘴。
乐正羽这才接着说,“那人是陆无咎。”
凤箫吟缓缓回过头来,在意识到他所指的“那人”是什么之后,莫名的她的心脏便仿佛被蝎尾刺中般疼得缩起来。
是那个变态啊——她捂着心口疼得几乎喘不过气。确实很像那个变态,不论是模样、性情还是际遇。但当然如今他的性情比当初更扭曲变态了,在当年他明明大致还算是个争强斗狠的正常人……一个被买来的贱骨头能爬到城主的位子上,想来当初出卖她时他开出了很合算的价格吧。她怎么就同这毒蛇苟且上了?她怎么就没在他们跟蛇似的缠在一起时咬断他的喉咙,一口一口撕烂他身上的肉!
“他去为你引开追兵,然而在此之前你的踪迹便已暴露。他没有出卖你,你被莫罗侯骗了。”乐正羽平静无波的陈述。
“……什么?”凤箫吟依旧陷在痛恨中,只下意识的喃喃追问。
“你受辱时,他也因欺瞒城中长老,被送去受幽鬼啃咬之刑——他魂魄残缺、记忆不全非是先天,也不是因为修天残道。而是被幽鬼撕咬所致。”乐正羽说,“但就算如此,他也始终都记得,他承诺过要杀了莫罗侯,救你出来。”
凤箫吟茫然的看着他,明明一句都没有信,泪水却莫名的便滴落下来。
“你能从莫罗侯身旁逃脱,也非是因为他疏忽,或是你侥幸……而是因为陆无咎终于修为有成,能和莫罗侯一战了,所以他遵循承诺去杀莫罗侯,好救你出去。只不过他实力虽够了,狡诈却还不足,只同莫罗侯拼了个两败俱伤。”
“老不死受伤……是他干的?”
“是。”乐正羽道,“而你抓准了时机,给莫罗侯下了毒。逃出了九幽城。只不过你也没能杀了他。”
“……什么?”
“那毒没毒死莫罗侯,只毁了他的容,让他变成了残废。”
凤箫吟眸中精光一闪,她握紧了手中混沌之卵,恶狠狠的质问,“你说的跟亲眼看见似的,假不假啊?!你他娘的到底是谁?”
乐正羽没有说话。
漆黑的眼睛映着瀚海中的混沌,宛若蒙上一层白雾。那雾中空茫一片,仿佛没有生命、没有记忆、没有感情。又仿佛是一切生命、记忆和感情的集合。不寒而栗的感觉再次顺着凤箫吟的脊梁攀爬上来——她看不透这个人,却莫名觉着这个人是众恶之首,是被抛弃被排斥被憎恶的一切,是报应、是毁灭,是将宇宙拦腰斩断的宿命。
——是世人口中,无法沟通、无法对抗、无法杀死,于是只能将之六分,永远镇压在“第七界”的,天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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