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双璧”的称呼是怎么来的?
那会儿她确实已将恩怨放下了——你看她修为有成,有师父有师弟还有个小师妹,师父可靠,师弟可期,师妹可爱,修生堪称一片美满。师父都放下了,她何必没事找事自寻烦恼?
可其实……她一直都未曾放下吗?
乐韶歌一时失笑。
时过境迁了啊,她想。当年执着当年耿介,当年的青涩别扭,原来一直都还展开在时光与记忆之中,未曾收整,未曾完结。
她于是提笔画上句点,轻轻的将这一册书阖上,搁回到记忆的书架上。
当她做完这一切时,再回神时,才发现眼前瀚海竟已依稀可辨识出轮廓了。
——像是她的识海。主题依旧是海与天,是海中鲸与天上鹏。
只是那海却不是水聚成的海,而是意象之海。
也许因先前她以“书册”概括自己的人生的缘故,这海竟如同书中插画一般——海上的海浪、海中的游鱼,海底的珊瑚、海贝……都像是小阿羽用纸片拼接成的小人儿。有着海浪、游鱼、贝壳、珊瑚……的轮廓,却像是以画着海水江崖、圆月松鹤、雪梅、祥云、宝相画、缠枝莲……的纸张裁剪而成。且图案拼接得相当精巧。
那意象俱都令她熟悉无比,像是一首首无字的诗,无声的歌。
——看到游鱼身上花纹,她便知道它唱的是什么歌,杂糅了什么调子。
她感到无比新奇和喜悦,一时甚至想立刻取琴来弹一弹听……意外觉得自己也许还能继续突破。
而后她便觉衣袖被谁拉了一下。
她猛的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还拉着小阿羽和萧重九的手。
到他们三人一道闯入了瀚海——她却先在此收拾了半天识海。真是顾此失彼。
她忙看向小阿羽,却见小阿羽也微微仰头看着她。
——是“小”阿羽不错,是“仰头”不错。
眼前人分明比初见时小了一圈儿,是阿羽十五六岁时刚从华音会上夺魁回来的模样——琉璃净海闭锁山门,九华山长辈们各自退隐、凋零之后,华音会便也成了小辈儿人切磋争胜的场合。
她沉默片刻,又扭头看向萧重九。
而后一时竟差点儿没绷住。
萧重九的模样……该怎么说呢?
——有些像她师父的涂鸦。
他师父有独门绘画秘技,他自认为高明无比,可惜全天下除了他徒弟乐韶歌,别人都看不懂。
——譬如他就算画人的侧脸,也非要把人的双眼双耳全画上。美其名曰:立体。譬如他要表达人的扭捏,可能会把人的鼻子和嘴巴画在不同的方向。他能让一切颜色出现在人的脸上,绀青、重紫、玫红……甚至分色块同时出现,美其名曰:抽象。很多人都说,他就算不是个乐修,是个画修,也能登峰造极。因为他的画分明就充满了不明觉厉的巨匠气息。你说他画得不好?那视觉冲击力实在太强烈。你说他画得好?小孩子涂鸦都画不了那么乱八七糟!
而此刻,立体并且抽象的萧重九正看着他。他脸上的表情,用分析她师父画作的方法分析,应该是茫然而后震惊,而后镇定下来。
很好,乐韶歌想,看来她并未耽误他的时间——他应该也刚刚经历了一次内心调整。
“如何?”乐韶歌问道。
萧重九的嗓音略有些哑,“眼前所见,应当是识海在混沌中的映象。”
乐韶歌道,“我也这么想。”
她所见是平和美好的景象,未查见有什么危机。
可看萧重九的面色——恐怕他眼中所见,未必也一派平静。
这也是理所当然——比之于她,萧重九遭遇过太多磨难。内心固然有一股不屈正气,却也有无数不平、郁愤之意难以化消。
瀚海之于她的难度,和之于萧重九的难度,恐怕是不一样的吧。
两人眼中所见的景象不同,若要不相互走丢,还真不那么容易。
乐韶歌道,“你可有联结之法?”
萧重九思索片刻,道,“有……但可能要以法宝连同你我之识海。”
乐韶歌愣了愣——倒也不是说不信任萧重九。可不知为何,她很排斥和萧重九的识海有任何关联。
她正不知该如何作答时,小阿羽突然插入到他们之间,强硬的分开了乐韶歌和萧重九的手,由自己分别握住。
眼前幻象在一瞬间消失了。
乐韶歌看到了四周古木参天,地形破碎,路螺旋着向前后左右上下同时延伸……
而她正讶异的和已回复了本来面貌的萧重九对视着。
小阿羽淡定的张了张嘴,“——连好了。”
乐韶歌于是也无辜的眨了眨眼睛,指了指小阿羽,解释,“……他说连好了。”
萧重九:……
不知为什么,萧重九似是露出了些失望的神色,“哦……哦,这就好。”
他一言难尽的看了看小阿羽。
而后道,“此地平整,萧某手上有些道具或许对姑娘有所帮助。我们不妨暂且在此地扎营,整理、分持各自物品,可好?”
第39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