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身原本威严的十二章华服穿在这个病弱的秦王上,再配上繁复的佩玉和旒冕,不仅显不出气势来,反而感觉被压得喘不过气。
在遵守礼节向秦王九巡酒水之后,朝会才算是进入正题。
“今日叫诸卿前来,是有要事宣布。”秦王说道“政儿,走上前来。”
一身黑色华服,虽然年少,却也已经看出萧肃冷淡、高高在上气势的少年平静走到秦王身边,镇定自若的看着三公九卿目光全集中在自己身上,仿佛天生就该如此。
“此乃寡人之长子赵政,久居赵国,如今终于回咸阳。”秦王说道。
他又低头咳嗽几声,在底下三公九卿还消化上一个信息的时候,轻描淡写抛出一颗大炸弹。
“寡人并无嫡子,而二子之中,以政儿最为年长,所以理当大任,为秦国储君。”
第44章
此话一出,朝野上下顿时激起一阵嗡嗡的谈论声。
片刻后一个大臣出列,说道“陛下,长公子刚刚回国,对秦国上下诸事尚且还不熟悉,便被立为储君,恐怕太过急躁、易生祸乱。”
有那个大臣打头,其余几名大臣也纷纷出言反对。
嬴政冷眼观看,将这几个大臣的容貌官职名字全部记在心里。
高居于上座的秦王又低头虚弱的咳嗽了几声,平静的说道“寡人久病成疾,不知何日便魂归黄泉……咳……膝下二子中长安君年幼,难当大任,唯有长公子可担当储君之位。此事已然决断,诸卿不必再论。”
吕不韦适时走向前一步,接话道“陛下深思熟虑,老臣佩服。”
紧接着吕不韦转头,对着嬴政俯身而拜,高声说道“臣吕不韦拜见储君!”
“丞相免礼。”嬴政说道。
三公九卿见秦王和众臣之首的丞相全部属意公子继承王位,心知此事已成定局,今日叫他们来也不过是通知而已,也俯身拜见储君,不再多发表意见。
“臣等拜见储君——!”众臣齐声说道。
一时间诺大的咸阳宫正殿内,尽是朝堂百官俯身而拜,山呼海啸的声音在宽广的宫殿内嗡嗡回韵。
高立台阶之上的嬴政伸手虚扶一把,淡然说道“诸卿免礼。”
等到退朝之后,嬴政与秦王一起坐着辇车回入寝宫中。
这一番折腾下来,秦王冷汗已经湿透了衣衫。
嬴政挥手招来婢女寺人服侍,秦王却抓着他的手不让嬴政离去。
“父王还有何事?”嬴政挑眉问道。
这个年纪还不大的病弱男子死死攥着嬴政的手,那双手上肤色惨白指节突出,哪怕是盛春之际也透着冷意,散发着垂死之人的暮气。
“寡人走后,这大秦便交到了你手里……咳……于公,从今往后是福是祸、如何治国都看你自己了,寡人也参与不了。于私,寡人对政儿你也只有一点要求……咳咳……不要杀长安君,他是你弟弟、是你的骨肉血亲!”秦王喘着气说道。
——这就是为何秦王要立嬴政为储君了。
——秦王想要保全两个儿子。
如果长安君继承王位,以韩夫人之前肆无忌惮的狂言妄语,她必定要将赵姬母子赶尽杀绝,这是秦王身为父亲不愿见到的,唯有嬴政为储君,才能保全赵姬母子二人性命。
但现在当真立储后,秦王又心中担忧,不敢担保嬴政是否会怀恨在心,毕竟韩夫人和长安君母子阻拦过嬴政回秦国,甚至还派人将他推下函谷关城墙谋杀。
听了这句话,嬴政一时间默然不言。
见他不回答,秦王的手越加不肯松开。
“咳……政儿,我知你还在记挂函谷关上生死一线之事,但成蟜不过十岁稚儿,绝无可能策划绸缪此事。”秦王言辞恳切的说道。
凝视着床榻上病弱的中年男子,黑色华服的少年目光深邃冷漠。
良久后,赢政平静的说道“父王放心,哪怕来日长安君起兵造反,我亦不会伤他性命——此誓天地可鉴!”
秦王指节一松,深陷下去的憔悴眼睛里终于带了些笑意。
“好……”秦王疲倦的打了个哈欠,“……寡人困了,政儿先下去吧。”
秦王立长公子政为储君消息传入后宫中时,韩夫人一把摔碎了刚才手中用来赏玩的雕花玉簪。
晶莹光润的昆山玉顷刻间四分五裂,掉落在粗糙的陶砖上,玉身沾染了污浊的尘土泥灰。
“这不可能!”
韩夫人惨白着一张脸,连嘴唇都在哆嗦,摇摇晃晃地向前走了几步,忽然瘫软在地。
身边的婢女连忙冲过去搀扶她,喊道“夫人?”
韩夫人哆嗦着将身体重量依靠在婢女手臂上,“这不可能!如何会这样?不是说赵政死了!怎么会又活着回来?就算他回来了,一个在赵国待了十几年的公子,怎么能和我儿相提并论!”
“但是夫人,昭告储君之位的喻令已经下达全国了。”婢女心酸的说道。
功败垂成,儿子在离秦王之位一步之遥的时候失之交臂……
韩夫人颤抖地将自己脸埋在手里,心底的不甘和怨恨像烈火一样燃烧。
突然,韩夫人抬头说道“不行,我要去见陛下!”
婢女一怔,生怕她做什么傻事,连忙说道“夫人,陛下如今恐怕在休息。”
“我要去见陛下!”
韩夫人说着已经向陛下的寝宫跑去,一路见到的婢女见到是后宫高位妃嫔,都不敢阻拦,任由她跑到寝宫后,对宦官内侍说道“妾要求见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