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几日被司寇、士师带走拷问,必然是与刺客事件有所关联。
这个少年此刻来找她,明显是想要求助。
那么帮助一个被无辜牵连的闲散士子是一回事,帮助一个刺杀楚国太子的密谋之人又是一回事。
明夷四下打量一番,看见左右荒僻无人后低声问道“我先冒昧一问,宋玉先生是否参与了清台刺杀?”
“……我不确定。”阿渊犹豫着说道。
此刻的他,神色间一片迷茫无措,远没有初见时的桀骜。
“什么叫不确定?”明夷不悦的说道,对这个回答很不满意。
“我只知道,刺客之时我阿父知情,但是否参与其中就……”阿渊低声说道,随后还没等明夷说话,他又姿态极低的又俯身一拜,“我阿父也许命在旦夕,如今春申君与太子悍都感念盖聂当日救命之恩,如若盖聂大侠愿为我阿父求情一二,我必倾其所有、竭力相报。”
这个少年因为自己的病,自卑混合着自傲之下,本来对外人态度一向是极其自负和桀骜的,当初对着第一次见面的盖聂就出言不逊。
现在却为了宋玉而低声下气求人,求的还是比他还年龄稍小的姬明夷。
但这件事情却并非明夷能做主。
看见明夷站在原地犹豫着不说话,阿渊又嚅动着嘴唇说道“只当看在我阿父当初尽心招待你们的份上,姝女向葛聂大侠进言几句可好……”
说到最后,少年神色上已露出羞于启齿的难堪了。
“此事并非我能做主。”明夷感到有些为难,思来想去后,又说道“我带你去见师傅,看他如何决断。”
说行动就行动。
在向阿渊确定了他一向深居简出,春申君府内众人不可能认出他是宋玉之子后,明夷立刻找了个木头面具给他戴上遮挡面容,谎称是远道而来向盖聂讨教剑术的游侠,然后带着人大摇大摆走进了春申君府内。
一个路过的婢女看着那个斗篷裹身的怪人,好奇问道“尔为何遮掩面容?”
“他少时烧伤,容貌鄙陋不敢见人,见笑。”明夷一边说着,一面头也不回的走过婢女。
盖聂还未曾入睡,正坐在灯前看一卷兵书,远远就听到两个人的脚步声一前一后走过来。
“师傅,我有事相见。”明夷一边敲着木门一边说道。
“进来,你还带了谁来?”盖聂问道。
将房门重新关紧后,少年没有回答,而是干脆利落摘下自己的面具,露出苍白的肌肤和长发、还有那双妖异的血色瞳孔。
“盖聂大侠,多日未见了。”阿渊恭敬的说道。
“你怎会在此?”盖聂微微疑惑的问道。
明夷上前一步,简单的讲了一下事情经过。
听完后,盖聂并没有立即说话,而是指尖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桌面沉思。
阿渊垂手站在几步远的地方,忐忑不安的等待着盖聂发话。
“明夷。”盖聂转头呼唤道“天色已晚,你先去休息。”
明夷抱拳告退,走到院中后还体贴地找了个借口将仆人们全部支开,以免他们无意中听到什么,才回到自己的屋舍内睡觉。
第二天晨光微熹,明夷就洗漱穿戴好衣服,然后去找师傅。
去时白化病少年阿渊竟然还没有离开,两个人正好在吃朝食。
低矮的黑漆案上,栗米粥散发着一股谷物的香气,冬日蔬菜稀少,但也摆放了野鸭块和龟肉羹等七八种小食,盖聂正手持一杯柘浆悠闲自饮。
见到她来,盖聂挥手让明夷也一块坐下,然后递给她几块粔籹蜜饵之类的甜点吃。
明夷将这种麦芽糖做成的小点心放进嘴巴里慢慢咀嚼,然后问道“不知此事师傅想如何决断?”
盖聂不答,指着正跪坐在明夷对面喝栗米粥的少年说道“从今日起,这就是你师弟了。”
明夷将点心放入嘴中的动作停顿几秒,然后淡淡的“哦”了一声,向对面的少年唤了句“师弟。”
对面的白发少年正捧着粥,也点点头说道“师姐。”
“那师傅要如何救宋玉大夫,可是要向楚太子求情?”明夷又对盖聂问道。
盖聂的眼睛淡淡凝视几秒明夷,然后说道“你尚且年幼,何必思虑推断如此之多,须知过犹不及。”
明夷默然笑了笑,微微垂下眼睫,神色中一片顺从,却并未将盖聂“尚且年幼、过犹不及”放在心上。
“此事我自有思量,明夷你去准备,我们这两日便北上回魏国找师弟。”盖聂站起身来,又对阿渊温和的说道“放心,在这里同你师姐待着便好。”
说完后,盖聂便出门离开。
明夷简单的将干粮、清水、火石、御寒的皮裘等出门在外必须之物收拾好,挂在马厩里的健马上,然后就去盖聂的院子里,找自己新鲜出炉的小师弟了。
他看起来依旧有些忧心忡忡,但没有昨日夜里那么惶惑不安了。
明夷安慰了他几句,然后聊起了楚国之事。
“那日清台沦为火海,春申君不顾自身安危,也要先救太子悍,如此忠心耿耿,怪不得楚王如此信重他。”明夷随口说道。
屋舍内的仆役都被支走了,阿渊才将斗篷和面具脱下放松片刻,听到明夷说春申君忠心耿耿,顿时冷笑一声。
作为把阿父宋玉罢官的罪魁祸首,他实在看春申君不顺眼。
“既定尔娄猪,盍归吾艾豭?太子悍究竟是谁之子还说不定!”阿渊厌恶的嘲笑道。
既定尔娄猪,盍归吾艾豭?
这句歌谣的意思是你们那只求子的母猪既然已经得到了孩子,为什么还不归还我们那漂亮的公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