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1 / 2)

张籍卡第二技能, “吃杜诗一日三匙”。

对于这个技能的用途,叶争流从一开始就有所猜测。

而张籍卡卡面上的变化, 也毫无疑问地印证了她的猜想。

一日三匙,每天正好就是一个字。

可能因为烧纸吃灰以后,字句的排列便被顺势打乱的缘故,二技能那一栏里,每天出现的新字迹不一定能够连成一套。

——还记得吗,因为诗词里的每个字出现的顺序不一, 叶争流跟随向烽训练期间,甚至闹出过一个“不哭”的笑话, 让她觉得自己似乎在被自己的卡牌嘲讽。

当时的叶争流看着卡牌上的字迹有多么无语凝噎,在张籍卡的卡面点点滴滴地积累出杜甫的诗句以后,便有多么的欣喜若狂。

“吃杜诗一日三匙”,竟然真能吃出老杜的诗来。

这说明什么?说明张籍卡四舍五入地代换一下,就能算作半个杜甫啊!

什么是曲线救国、什么是上有政策, 下有对策。

就像是叶争流前世朋友所说的那样:既然买不起12色金渐层, 难道还绑不走小区里的流浪橘猫吗?

在间接拥有杜甫卡以后, 很长一段时间里,叶争流的心情一直都很好。

直到张籍卡二技能终于攒出一句“君不见, 青海头, 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 天阴雨湿声啾啾”后, 叶争流拿着自己的卡牌, 对着那行字迹沉默了很久。

出乎她自己预料的,在看到这行字的时候, 她下意识便联想到了应鸾星。

这或许是因为原诗中《兵车行》饱含对于战争的控诉和痛苦, 让叶争流回忆起那个小小的、被征兵令清洗过一次又一次的村庄。

又或许, 是“新鬼烦冤旧鬼哭”这一句话,忽然触及了叶争流一直想问应鸾星的那个问题。

叶争流想起应鸾星来,这当然不是怀念,更不会是惦记。

只是,在那一个瞬间,叶争流忽然有种冲动,想要看看当这个技能被施加到应鸾星身上时,对方脸上又会浮现出怎样的表情。

当时的叶争流决计不会想到,自己一个下意识的念头,竟然还真能亲眼得见。

当整个技能气势恢宏地在神域间铺开之际,连叶争流本人都吓了一跳。

她的蓝条被瞬间抽空一半,足以看出这个技能中蕴含的威力,究竟是何等的庞大。

一时之间,叶争流身前身后俱是鬼影栋栋。

此时,她正站在应鸾星不远处。

烟凤翎依旧握在叶争流的手里,一条华丽而热烈的羽剑,像是一把火焰在她的掌心燃烧。

仿佛是被“火焰”温暖,又或者惧怕被光明烫到,众鬼默契地给卡牌的主人让出了一片立足之地。

而另一旁,应鸾星则彻底被淹没在鬼魂之中。

叶争流不知道和怨恨重叠在一片空间里会是什么样的滋味,但看应鸾星脸色铁青,嘴唇都隐隐泛起乌紫,便猜测大约不会好过。

隔着群魔乱舞的凄凄鬼哭,叶争流轻轻地摇了摇头。

“应鸾星,这张卡牌……我一直等着留给你。”

漆黑的魂灵半透明地浮在空中,层层叠叠,人山人海。他们像是一片找不到家乡的影子,却更似一把能被吹开的、带着颜色和形状的雾。

每一具鬼影脚下都踏着自己的尸骸与白骨,有些鬼魂手持兵戈,放声怒骂,却又更多的鬼影只是含泣掩面,啕啕哀哭。

那哭声尖锐而宏大,前后左右地拧在一起,汇聚成波涛汹涌的洪流。一声哭泣或许如蚊,千人哭泣便凝结成网,当诸鬼一同大放悲声,便宛如十几万只齐齐啼血的哀鸟。

在听到那声声凄异恸哭之际,叶争流只感觉尖锐的指甲正在一下下划响她的耳膜。

叶争流身为卡主,技能对她的影响其实已经削弱到了最低的程度。即便这样,她都倍感不适,那么,反观站在她对面的应鸾星,状态就只有更糟。

应鸾星紧握手中的漆鞘钢刀,因为失血受伤,他的脸色分明比从前更白了一些。但由于此时的困境,男人的神情分明地要较以往更加阴沉。

就像是叶争流不擅于对付他的蛊术一样,应鸾星也很不擅于……对付这些不知是生是死的东西。

蛊虫对这些烟雾似的魂灵怨气毫无作用。应鸾星用刀锋劈过一具具空落的尸身,那感觉像是斩开一段长风。空气被他的刀刃划过,然后那些魂灵的模样又重新合拢。

众鬼尖哭利笑,像是在嘲笑他的白费力气,下一秒钟,应鸾星的双耳忽然蜿蜒地流下两道深浓的鲜血。

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两下,猛然抬起头来,刀锋唰地一声同时朝四面八方绽开,生生清出一立之地。

应鸾星像是一头正在觅食的伤兽一样,恶狠狠地盯住了叶争流。

他阴沉道:“有鬼又如何?他们活时我尚且不怕,如今成了鬼,又有什么可以担忧?”

“这世上没有鬼,他们早就成为祭品献给了神——你费劲心思,也不过是让我重新再杀一遍罢了。”

“别想用幻术蒙蔽我的感觉,我知道这世上没有鬼魂!”

这一番话字字声声,何其铿锵有力。

然而叶争流却只从他上扬的声调里听出了隐隐的动摇。

应鸾星话音刚落,便有如一瓢冷水飞溅进滚烫的油锅。

刹那间,众鬼烟尘齐飞,咆哮和愤怒一同在鬼魂中炸响。层层叠叠的“应——鸾——星——”之声,带着浩浩汤汤的回音,席卷着生与惨死的界限,便如翻滚的血河一般,要将应鸾星立毙当中。

即便是人世间最英勇的武士,大概也要在这片修罗炼狱里惨然失色。

成千上万的鬼魂共同咆哮着一个相同的名字,死者的怨恨借助悲悯的诗句重降人间,团团围住邪神最为忠诚也最偏执的那把尖刀。

一双双枯瘦结痂、骨肉分离的手掌密密麻麻地伸向应鸾星,若从高处俯视而下,看起来就像天下间最怪异的一丛花。

他们诡异地笑着,一声一声拖着腔调,前一个人的话尾压着后一个人的话头,听起来便仿佛一场永远不会结束的回响。

“应殿主,你不相信有鬼,那相不相信有报应……”

“应鸾星,三十多年了,你当真每个夜里都能睡得着?”

“小鸾哥,小鸾哥,你怎么把我们都杀了……”

“神祭、神祭,拿你祭给你的神明好不好……”

作为技能的施放者,叶争流把所有的一切收归眼底。

或许世上当真没有鬼魂,如今出现在此处的一个个面目模糊的鬼影,不过是怨气、是报应、是应鸾星潜意识里对于所有恶行的具象化。

他们来自于千年前诗人的一场宏大幻想,最终借助叶争流的卡力在此地成真。

但事至如今,他们的来历反而不重要了。

——最起码对应鸾星来说,这些都不重要了。

应鸾星被过去所有的杀戮团团围住,尖锐的鬼哭声让他双耳流血,冰冷含怨的幽幽鬼气,也一丝一缕如同蛊虫一样侵入他的脏腑。

或许是讽刺,或许是某种命运的镜像,在临近死亡的这一刻,应鸾星所感受到的一切,竟和那些曾经由他亲自献给神明的祭品们死前的感受一模一样。

应鸾星奔走、挥刀、咳出血来又再次嘶吼。

即使已经行到穷途末路,他仍然满怀杀意地与这些无法毁灭的敌人交战,却不能杀死他们第二次。

当第一只蛊虫毫无预兆地停下翅膀,僵硬地跌落泥土之际,命运便已经盖下一个尘埃落定的预兆。

终于,大片大片的蛊虫如细雨般铺满了地面,应鸾星挥刀的速度越来越慢。他身处在众鬼的追逐与撕扯之中,可怕的乌紫一层一层地渡上他的脸。

……继所有的蛊虫不能动弹以后,是应鸾星砰地一声倒在了地上。

那一刻,叶争流眼前忽然浮现出了浮生岛上那座塔状的高耸祭台。当应鸾星跌倒在地时,她便仿佛亲见一座高塔的崩塌。

应鸾星曾经对叶争流说:“从今以后,你跟着我,天下间无人不可杀。”

可能是掌握他人性命的滋味会冲昏头脑,才让人变得如此傲慢。

应鸾星竟然忘记了,假如叶争流当真按照他说的那样,那自然可以来杀他。

叶争流一步一步走近应鸾星。

像是一道光切开长夜那样,叶争流踏上的地面,大仇得报的怨气和鬼魂都纷纷让开一条通路。

应鸾星已经气若游丝,却仍旧顽强地圆睁着双眼。此时此刻,他大概有太多想不通,因为在他过去的生命里,实在有过太多次的不在意。

因为不了解,所以不在乎。

叶争流站在应鸾星身前三步远,她问应鸾星:“解凤惜在哪儿,他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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