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圈又一圈,一年又一年,在木头上留下了圆的、不规则的轮回的痕迹。
指尖渐渐移动摸到那个树洞的边缘。
她将脸贴近,贴近那道黑黝黝的洞。心里想着,这棵树立在这儿,见过多少人来过这里,听过多少人无法倾诉的话语?
那些心思,那些情绪,是不是也跟着一起,一圈又一圈,磨成了看不见挥不去的轮回的痕迹?
复杂难明的人心,树啊,你又能看懂多少呢?
因为,就连人自身,恐怕也很难看得清楚明白。
午休时光总是短暂的。
向来守时的黎幽,纵使留念这一方天地的安宁,也依然在既定时间内,收拾好自己的心绪,做好表情管理,转身离开。
十来年的人生早就教会她,不管面对的是什么,对她而言,日子还是要照常地过。生活永远不会为了某一个人的喜怒哀乐而停留,只会加速向前奔流。如果不能做一个追时间的人,那就要做一个守候时间的人。
待得女孩一步一步走远,彻底消失在后山这片树林当中。
又过了好一会儿,大榕树上响起一阵簌簌动静,一道人影从茂密的枝叶间探出头来,双眼中残留朦胧的睡意。
抬起胳膊想要伸懒腰,却带动肌肉牵扯伤口引起疼痛,轩辕狄忍不住吃痛地闷哼一声。其他部位的软组织挫伤之类好了个七七八八,就胳膊还沾不得水,得等伤口慢慢儿长合,拆线,痊愈。
还是这里好啊,没人打扰,绿荫如盖,立体三百六十度环绕自然风,吹拂着身子,安安稳稳睡个午觉别提多美了。
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轩辕狄一个激灵,糟糕下午还有重要的课程,这几天虽然借口说身上带伤,好几门课能翘就翘掉了,学生会也懒得去,有意无意的躲着某个人,但是好歹作为学生,不能太混太不把老师放在眼里。
动作偶有凝滞地从树上蹿下来,落地后,轩辕狄看了看地面。上午下了一场阵雨,树周围的泥地还未完全干,有一行脚印格外清晰。
有人来过吗?
轩辕狄摸了摸头,围着树干转悠了一圈,没发现自己之外别的影子。算了,这所学校那么大,有人来这里找树洞发泄一番也正常,只是平时他嫌那些人吵,总是远远看着有人了就避开,或者挑一株比较高的枝桠爬上去躲着。
没有多想,拍了拍掌心蹭上的苔藓,轩辕狄拔腿朝教学区走去。
听了一下午课,笔记上写满了公式、定理,横七竖八的演算草稿夹在书页当中,轩辕狄粗略收拾了一下,跟随其他离开教室的同学一块儿,上了走廊,视线一扫,就看到了那个靠着柱子,脚无意识有一下没一下打拍子的女孩儿。
一时间,轩辕狄难得地踌躇了一下。
进也不好,退也不是。
暗地里唾骂自己一句,这是搞什么,乱什么方寸啊你!
定定神,轩辕狄若无其事地举步向前,目不斜视从她身边经过,还特地扭过脸去看走廊墙面上挂着的一溜儿历史人物画像。
果然下一刻,他竖着的耳朵里,就听见了身后跟上来的那个脚步。
他下楼,她也下楼。
他停下,她也停下。
他继续走,她脚步跟随。
沿着路一直前行,慢慢的,原本汇聚的人群渐渐散开,同学们有的去社团活动室,有的去操场运动,有的三三两两结伴走向校门离开学校。
人群当中,一个鹤立鸡群的高个儿男孩,挺拔的身姿,俊朗的面孔,白衬衫加长裤的简单校服,被穿的格外好看。
与他隔了两三米外,另一个穿着校服的女孩儿,半长发简单扎成一束,清冷的目光逐渐带上别的情绪,紧紧盯着前方那道身影,注视着他右胳膊随着走路来回自然摆动的幅度,注视着他仿佛没有尽头的步伐。
走了许久,许久。
轩辕狄转过身来,眼神里有一些认命,也有一点儿挫败。
“你要跟到多久?我一直走,你就一直跟?”
“……”
到底是怎么生出这样一副看起来八风不动,实则脾气又拧又倔的性子?轩辕狄搓了搓人中,始终是在她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注视下,败下阵来。拼耐心,拼坚持,他自认不输旁人,唯独对上这双眼睛就一再选择退让……
“非得找着我不可?”
黎幽手里那一份文件,封皮被手指攥的太紧,时间太长,已经有点儿起皱,还被汗渍留下几个印子。轩辕狄的视线移上去,看见那样熟悉的装订好的文件,莫名心头的火苗蹭地就起来了。
跟以前一样,她这样锲而不舍地跟着自己,到处找自己,无非就是为了学生会,为了工作,为了那些无关紧要的破事儿!
就是因为见了她就晓得她要说什么做什么,他才故意不想搭理她,假装看不见,假装听不见,想着她跟累了,就会停下来走开。
但是偏偏,他赌气,她比他更能较劲。
“……拿来,我看,然后签字,行了吧。”
一个伸出手。
一个抬起手。
那份文件从这只手,递到另一只手中。
自嘲地轻轻摇头,收紧手指欲往回带,轩辕狄发现另一只手没撒手。怔了一下,再看过去。
“……你,药用了吗?伤……好了?”
耳根一点点染红。
脸一阵阵烧得发烫。
黎幽恨不得捂上自己的嘴巴,怎么脱口就问出这么一句话来!
笑容重新回到他脸上。
黎幽咬着下唇,别开视线,盯着地上一块小石子儿瞅了半天,又忍不住回过脸,看他低头哗哗翻页看文件,看他掏出笔龙飞凤舞签上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