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赵白露的记忆中,这是她第一次和一个男人相拥而眠。
顾今夜距离她很近,靠在她的颈窝里,沉沉地睡着,呼吸绵长。
不知道是几点,手机也不知道被丢去了哪儿,赵白露在被子里蜷起腿,借着光看向身边。
过去的九年里,她偶尔会想起顾今夜,又很快被生活里其他琐事冲散。十八岁年华正好,一朝得到自由,冲到外面的花花世界,她的乐子很多,想他这件事就要往后排。
后来再过了许多年,渐渐地也就不再想了。
她一度以为不会再有“后来”,没想到命运比她想的奇妙。
赵白露没办法否认自己的心,顾今夜于她而言是不同的。
可她依旧犹豫着,因为恋爱更可怕的地方在于无法保证漫长的永远,当感情结束,她必须用更漫长的时间去适应失去。
赵白露觉得自己已经不再年轻,早错过了自己最好的时候,少女清透的眼神,甜腻的声音,柔软的腰肢,还有满满的胶原蛋白都离她远去。
二十七岁的她像一座孤岛,立在无边的海洋中,孤独地看着潮起潮落,像面对岁月流逝,她焦虑,却无能为力。
顾今夜对她来说,是另一个神秘的宇宙,也是薛定谔的猫,她不知道打开后会面对什么。
期待,也害怕。
复杂的情绪和困意交织,只想叹气。
赵白露叹一声,逼自己抽离这些思绪。眼看着天光微亮,倦意再度上来,她把自己埋进被子里,靠着顾今夜再次睡着了。
睡着的时候她靠着顾今夜,醒来的时候又变成了他靠着她。
睁开眼,他在看手机,见到她醒来,手钻进被子里,手掌带着凉意,在她腿上游走,逼她清醒过来。
“几点了?”赵白露迷糊地问,躲着他在被子下作祟的手。
顾今夜一只手捏着手机,嗓音沙哑:“六点半。”
“唔……”
生物钟有时候真是讨人厌。
赵白露觉得还是困,翻了个身,背对着顾今夜,把被子卷了卷,裹住自己:“我再睡会儿。”
顾今夜往她的方向挪,一翻身整个人撑在她身上,两只手就在她脑袋边,青筋凸显。
“快起来。”
“不起。”赵白露皱眉,拉起被子蒙住脑袋,她是真的很困,昨晚做了大量体力运动,早上又醒来一回,现在连眼皮都不想再睁开。
顾今夜低头望着她:“你再不起来,我就亲你。”
赵白露闷闷道:“你自己醒来就好了,为什么非要把我也叫醒?”
顾今夜手臂蹭着她:“一起吃早饭。”
“……不吃。”
顾今夜沉默半晌,从她身上下去。
赵白露舒了口气,总算能够放心地睡过去,怎料这口气才舒到一半,就见顾今夜拿着手机又翻身回来,她懵了一下,等反应过来时发现他已经将手机对着自己的脸,黑洞洞的摄像头仿佛无情的刽子手。
“……”赵白露隔着被子使劲踢他,“不许拍!”
顾今夜拿着手机乐此不彼,揪着被角道:“起不起来?”
“起,我起……”
赵白露忿忿不平地瞪他一眼,看到他捧着手机,手指不断划过,一看就是在欣赏刚拍的丑照。
几岁的人了,幼不幼稚。
她在心里嗤笑一声,掀开被子下床。
顾今夜的家整体风格偏冷,餐厅墙壁是石墨蓝色,桌边放置着一盏黄铜质地的落地灯,开放式厨房的桌上摆着杯碗,盛着正宗的青菜粥。
赵白露打量了一圈,在心里不由赞叹。她不懂设计学,但也能看得出这间房子里处处透露出房子主人的巧思。
没有一点多余的累赘设计,看起来给人的感觉很利落,也有些冷淡,和他这个人的内里一样。
吃饭的过程很快,起床时打打闹闹,吃饭的时候反倒安静得不行。
餐厅里只有勺子碰撞碗壁的声音。
手机响起时,赵白露吓得一抖,掏出一看,是王爱湘女士的电话。她犹豫了会儿,瞄了顾今夜一眼,还是没走出餐厅,当着他的面接起电话。
王爱湘女士的开头仍旧是中国特色:“吃了吗?”
“唔……刚吃完。”
王爱湘女士声音提高了些:“今天有什么安排没有?”
赵白露隐隐有不祥的预感,硬着头皮答:“还没有,但是……”
“那正好有空,跟妈妈去见个人吧!他是妈妈朋友的儿子,前几天刚从国外回来,小伙子人挺不错的,你俩先认识一下……”
果然。
赵白露听着王爱湘女士的长篇大论,听得背后都冒冷汗,她偷偷看去,发现顾今夜脸色微变,心下一惊,赶紧打着马虎眼应付过去,想着等会儿再和王女士在微信上说清楚。
她一点都不想再重复无聊单一的相亲局了。
放下电话,赵白露低头思考着措辞,如何有效且不伤感情地拒绝这次的相亲宴。她兀自想着,没注意到顾今夜已经抬头看着自己,微皱眉头。
叮。
金属勺子碰击瓷器。
赵白露傻愣地抬头。
她攥着手机,不明所以,甚是困惑地问:“怎么了?”
顾今夜勾起嘴角,露出笑意,这种笑不同于以往,带着点儿明显的不悦,透着张狂的味道。
他开玩笑般问道:“你要去相亲?还打算再送我顶绿帽子?”
赵白露愣住,她有点晕乎乎的,脑子不是很清醒,以为自己听岔了。顾今夜的语气把握地微妙,她听不出来他是开玩笑还是认真。而他说完,就支着脑袋看着她,似乎在等待她说点什么。
“我妈安排的。”赵白露说,含糊地想糊弄过去,“她总这样瞎操心。”
她低下头喝粥,企图用食物堵住声音。顾今夜看着,哑然失笑,轻声说:“那你现在应该拒绝她。”
赵白露迟疑了一下,问:“为什么?”
顾今夜笑了:“你说呢?”
他表情坚定,仿佛看穿一切。
赵白露看了会儿,须臾,脸上的神情怏下去,只是蹙眉的刹那,她想到了很多。
如果是十八岁的赵白露也许会兴高采烈,兴奋到睡不着觉,如果是二十岁的赵白露也许会惊惶,会不知所措。
可她是二十七岁的赵白露,只会强迫自己不要去做不该有的设想。
顾今夜:“你好歹说点什么吧。”
赵白露慢慢坐直身,放下了勺子,绷紧的脊背显得有点僵硬,僵硬地有点刻意。
“说什么?”
顾今夜难得到她这样的神色,严肃且正经,像面对一个极其重要的决定。
“顾今夜。”赵白露用清楚的声音一字一顿地喊出他的名字。
顾今夜回了句:“嗯。”
赵白露的呼吸顿了一瞬,她的脸上带着笑,眼底泛着清冷的光,整个人看起来抱着一丝豁出去的决然。
她抬起头,看向顾今夜的眼中:“你想我说什么?”
窗外的阳光落在手边,且出明暗分明的几块,她的手放在阴暗线边,差一点点能触及阳光。
她望着顾今夜,他也正望着自己,眼里是她小小的倒影。
赵白露想,那些东西都是真的,所有的一切都是真的。
她的心动是真的,她的思念是真的,她的渴望和无法抗拒也是真的。
拨开初时遮眼的迷雾,她在顾今夜的眼里看到了十八岁的自己,那个仓促消失在分岔路口的故事女主角,此刻依然鲜活如初。
她看到了深蓝天空,碧色汪洋,晨昏交替,昼起夜伏,地球疆域五亿多平方公里,他温柔又理智,降临孤岛。
她看到了整个世界。
赵白露想,她是孤岛,他是潮汐,她陷于黑暗,而他带她看见了太阳。
他是顾今夜,是赵白露的潮汐,是赵白露的黎明,是她行走黑暗世界的亿万勇气。
“你……”迎着深秋清晨的光线,赵白露低低地开口:“你喜欢我吗?”
时间静止,空气也静止,地板上淡色的光仿佛也蒙上了层影。
在这样的安静里,一分一秒的流逝都是煎熬。
赵白露抬起头,看见旭日光芒下顾今夜的脸,他似乎并无惊讶,仍是微笑,平和地看着她,眼里满是包容与了然。
顾今夜是个非常镇定的人,他对所有的意外都有接纳的力气,从本质上来讲,他的确适合当一个律师。
但现在这种特质给了赵白露巨大的折磨,她觉得自己刚才问了一个非常愚蠢,非常错误的问题。
有时候仅仅零点一秒的沉默,对一个费尽力气才迈出一步的雏鸟来说,都是巨大的打击。
赵白露这只雏鸟又想缩回壳里,她抬手,掩饰性地咳了两声,清清嗓子说:“那个……我开玩笑的,就是脑子一热随便问问,你不用回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