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算损耗,粮食征收、起运各环节耗费不少,起码要一万石糙米、九千两银子才够。如果加上浮收……”钱有余迟疑了片刻,“最少也要一万五千石粮食,一万两银子。”
他解释道:“粮差”、“包户”的剥削耗费,以及县衙大小官吏的出息好处,都要从征粮中获得,这叫“耗粮堆尖”,也就是所谓的“浮收”。
“耗粮堆尖”不算“乱收费”,是大明税赋系统中有明文规定的,某些地方,每石附加耗米和尖米7斗6升之多,超过正额的一半以上。这笔额外收入是地方官吏最大最可观的一笔“灰色收入”,比起贪赃枉法之类捞的黑钱,要安全多了,算是大明赋税制度心照不宣的潜规则。
“这么多?”夏天南还不觉得意外,但是孙元化着实大吃一惊。他久居高位,对基层的潜规则不甚了解,还以为大明从根子上说是好的,只要圣天子在位,众正盈朝,中兴指日可待。没想到小小一个琼州府临高县,就已经如此黑暗,想来其他地方好不到哪去。
“如此盘剥百姓中饱私囊,你们对得起圣上、对得起读过的圣贤书吗?”孙元化颇为激动,对钱有余呵斥道。
钱有余脑袋缩了一缩,心里有点委屈,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师爷,又不是七品知县,要挨骂也轮不到自己啊。
夏天南劝解道:“孙先生不必激动,这也是地方官的生存之道。要知道,一个七品知县,以及县衙里大大小小的吏员,如果没有这些收入,恐怕都要喝西北风了。”
“就是,县尊月奉不过七石五斗,还要请钱粮、刑名师爷,在册胥吏、衙役每年工食银三两六钱,不在册的白身只当差不拿钱,不想些办法,让我们怎么活?”钱有余为自己辩解。
孙元化一滞,他只知道小吏、衙役“奉公”是理所当然,却没有想过靠这些象征性的俸禄、工食银如何保证生存。
“浮收虽然有很大弊端,但却是各县维持运转的重要支撑,短时间内无法取代。”夏天南给这种现象定了性,“而我们包揽税赋的目的是为了给琼州营储备粮食,为将来做打算,如何让二者并行不悖,就需要动动脑子了。”
司马德说道:“可是断了浮收这条路,又要足额缴税纳粮,除了继续压榨百姓,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
其余人都纷纷点头附和。
孙元化皱眉道:“可是百姓负担本就沉重不堪,再额外摊派,这不是把他们往死路上逼吗?”
夏天南摇头叹息,这就是时代的局限性啊,怎么就不会跳出这个框框呢?
“你们的眼里不要只盯着百姓碗里的三瓜两枣,格局大一点。你们想想,除去浮收,每年朝廷的税赋都收足了吗,多余的钱粮去哪了呢?”
钱有余若有所思。他游幕十余年,自然比在场众人更了解基层的黑暗面。他见无人能回答夏天南的问题,便大着胆子说道:“将军说的,学生略知一二。”
夏天南鼓励道:“很好,你说说看。”
“其实在下本是刑名出身。”钱有余首先解释了自己的谋生技能,“不过,也学过钱粮,一般的小县的钱粮也应付得来。”
但凡县令上任,刑名、钱粮两位师爷是最重要。前者协助县令审理刑事案件,后者专门协同东家办理钱粮奏销、地丁人口、门牌清册、田地丈量、开仓赈济、杂税征收这一类业务。特长是不仅谙熟这方面的种种门道,而且精于书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