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灵洲却不急着同蒹葭说事,只是陪坐在朱太后榻旁。
夕光已经沉了下去,芮絮宫点起了晃晃灯火。
朱太后昏睐半阖,神思恍惚地望着姜灵洲。忽而,她道:“河阳,外边说得是什么事呐?”
“一些女儿家的小事。”姜灵洲答。
“听说萧家又打来了?”朱太后昏昏沉沉的,说话却慢条斯理,极是清明:“老二回来了吗?”
“是谁在祖奶奶面前说的这些事?尽是些胡说八道。”姜灵洲柔声道:“战事早两月就停了,二皇叔报了信,说孟秋时节便回来。”
“噢……”朱太后阖上眼睛,喃喃道:“河阳,哀家老了,你莫要骗哀家。”
“河阳怎会骗祖奶奶呢?”姜灵洲答。
姜灵洲一边说道,一边在心里默念“祈蒙见恕”。
姜灵洲幼年起,便随着朱太后礼佛,拜见过不少名僧硕学。曾有高行慧师要她“为人心诚、不得行违心之事”,姜灵洲也欣然应允。
而姜灵洲如今在朱太后跟前,却一连吐了三四个谎,已是违背了当初在佛祖面前的诺誓。
只是,如今战事吃紧,齐国连丢幽燕八镇,代上亲征的二皇叔更是归期难定。这些繁杂事务,如果让体弱多病、神思恍惚的朱太后知道了,也只是平添太后忧虑罢了。
姜灵洲正在沉思间,屏风外又响起了一片嘈嘈之音。
她心里微恼,当时便走出了屏风,低声喝道:“这又是在吵什么?”
三位正在争执不定的公主立时低下了头。
姜灵洲年十七岁,余下的三位公主都比她小上许多岁数。在长姊面前,她们便是有千般委屈,也不得不矮下身来。
更何况,姜灵洲还是大齐上下最得宠爱的公主。
今上膝下共有四位公主,独独姜灵洲恩宠深厚,不仅封河阳邑、领八千石,还上了“河阳”二字尊号。这样的尊荣,令几位公主难以望其肩项。因此,在姜灵洲面前,她们便只得低下头去。
姜灵洲看到几位妹妹乖顺模样,又瞧一瞧芮絮宫外已是昏黑的天色,说道:“罢了,今天你们便各自回去歇息吧,也省得让太后娘娘挂心。”
几位公主隔着屏风向太后告了辞,各自散去。
人去宫静,打眼色差点打到眼皮抽筋的蒹葭这才寻到时机与姜灵洲说话。
“公主,方才听那几位小公主说,那魏国的竞陵王递了尺牍来,说要求娶咱们齐国的公主。适才几位公主正是忧虑着和亲人选,这才焦虑了些。”
魏国地远人恶,齐魏又素来势如水火。若是哪位公主以和亲之身嫁往异国,最后的结局必然是孤老他乡。
为了“哪个倒霉鬼嫁给萧骏驰”一事,几位公主才起了争执。
姜灵洲站在屏风前,秀眉半蹙,说道:“不见踪影的事,也值得这般大惊小怪么?”但她到底是挂了心,顿了顿,又对蒹葭说:“你去皇兄那边问一问,就说是我问的,这事可是真的?让他别瞒着我。”
蒹葭应喏,低头退去。
姜灵洲重回去服侍太后。
朱太后精神头不好,天色一暗便昏昏欲睡。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太后便已经阖眼沉沉睡了。姜灵洲对宫女交代一番,这才带着另一个婢女白露回了自己的寝宫。
暮色沉沉,无星无月。红墙碧瓦皆被裹在一派黯黯夜色之中。宫里上了如云灯火,犹如盘蛇龙尾。只可惜这般猎猎灯火,犹驱不散暗沉夜幕。
过了小半个时辰,蒹葭才回来。
“太子殿下说,让公主您别记挂着这件事。”蒹葭向来稳妥大方,可此时也不由露了疑色:“然,太子殿下虽说了‘此事与河阳公主无关’,可怕就怕在……确有其事。”
蒹葭还藏了些话未说,譬如太子让姜灵洲“勿问国是”、“有个姑娘模样”。
类似的话,太子与皇后不知对姜灵洲说了多少次,可姜灵洲从不爱听。
姜灵洲听了蒹葭的话,久久不语。
半晌,她说道:“我乏了。”
她在蒹葭、白露的伺候下,沐浴更衣,洗漱拆发,枕着一腔心事,缓缓入睡。
夜半下了一场瓢泼不绝的哗然大雨,雨点直敲着顶上屋瓦,噼啪如奏。姜灵洲夜半惊醒,误以为是魏人的马蹄声直逼都城华亭,当下便觉得胸口一窒,再难入睡。翻来覆去,直到天将明时,方才重新入睡。
一连几天,都是如此。
皇后听闻姜灵洲夜里睡得不安泰,还亲自拿了安神的香料来。只是香料虽名贵,却也慰不平姜灵洲心底忧虑。
第三日的早上,姜灵洲坐在妆镜前,凝视着镜中的自己。她素有貌美之名,可连日侍疾,夜晚又忧思难安,面色憔悴不少。
于是,她命白露取了些胡粉胭脂,用以遮掩悴色。一番收整,她便离开寝宫,直朝着前三殿而去。
连日骤雨,宫廷内舒爽不少。深深浅浅的绿萝青枝都被雨水浸润,更显幽深葱翠。只可惜雨后景色虽宜人,姜灵洲却无意观赏。
齐国兴旧礼,女子不得出三门。宫内的前三殿为帝王上朝、议事、批奏之所,便是皇后也不能踏及此地。可在偌大宫廷之中,有一者却是特殊的,那便是河阳公主姜灵洲。她得圣上亲令,不仅可以随意出入三门,更能入崇政殿面见今上。
守门的卫兵远远见到河阳公主,即刻低头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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