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翟车驶进夜色,陆韶驻足良久,直到瞧不见才低垂下头, 她这样犟的性子,怎么对她都得不到半点回应, 一面要用着他,一面又不情愿和他在一起,只在床笫间才有那么一丝痴缠。
好像也够了,只要她还在身边, 他愿意供着她一辈子。
——
姬姮回府已是后半夜,府里下人多歇息了,京墨服侍她躺进床里,她合眸假寐。
京墨以为她困了,便准备放下围帐退出屋。
“去把胡秀叫来,”姬姮蓦然道。
京墨赶忙去叫人。
一会子功夫,胡秀进门来,她睡的正香,陡然被叫来人还迷糊着,直跪到床前给姬姮磕头,“奴婢叩见殿下。”
房内寂静,她没等来姬姮回声,还当她睡着,怯怯抬起头往床上看,一眼就见她直愣愣的盯着自己。
胡秀脸一红,公主委实貌美,叫她这么盯着,不自禁便羞涩,她连忙低下头,“殿下找奴婢来,要,要办什么事。”
姬姮示意她起身,随后下床踩着木屐走过来道,“先前你说,只要过你眼,什么人的笔迹你都能模仿。”
胡秀点点头。
姬姮慢慢踱到案几旁,拿来自己手抄的一本诗词给她看,“你看看,然后再写出来。”
胡秀忙说好,翻开诗词迅速浏览,不过半柱香,她将书还给姬姮道,“好了。”
京墨端进来笔墨纸砚,她站过去拿起笔开始写字,跟姬姮写出的字迹一模一样,全然看不出模仿痕迹。
姬姮脸色有些沉,等她写完道,“你天生就会这些?”
胡秀憨涩笑道,“蛇婆说奴婢的记忆力很好,适合干这个。”
她是被蛇婆训练出来的,专做这种勾当。
“蛇婆什么时候开始训练你的?”姬姮笑了一下,坐杌子上和她温和道,言谈举止里没有丝毫压迫,仿若邻家姐妹在一起谈心。
胡秀那种紧张的情绪一下就消散,她挠挠头道,“大概在奴婢五岁的时候,蛇婆每天都让奴婢看很多字,奴婢看的多了,渐渐的她就教奴婢仿写,一开始仿写出来的没这么像,奴婢一天要花五六个时辰不断学同个人的字迹,后来奴婢练习惯了,就自己摸索出来门路,仿字也变得简单,随便谁的都能上手写两笔。”
她说的颇为自豪,这是她最大的本事,蛇婆常说,有她这个本事,往后主上复国指日可待,说不定他们黎国还能吞并大魏,傲视群雄。
姬姮自桌上拿来一个橘子塞她手里,柔声说,“听着辛苦,你头次学的是谁的笔迹?”
胡秀抱着橘子,看她这般关心,便有点迟疑说,“……蛇婆说,不能告诉任何人。”
她头一个学的是大魏皇帝,当时黎国危急,眼看着就要国破,万般无奈下,羌柔命人潜入大魏散播谣言,黎女可入药,大魏皇帝贪生怕死,一得了这个消息,没多久就递信过来。
大魏皇帝野心勃勃,他开诚布公要羌柔,羌柔的目的达成,将那封书信留给蛇婆,自己入大魏皇帝后宫,临行前,她交待蛇婆,如果她不能活着回来,她的儿女也一定会回来,只要他们静心等待,终有一天,黎国还能恢复成以前的繁荣盛景。
羌柔走后,蛇婆命胡秀临摹大魏皇帝的字迹,让她以大魏皇帝的口吻给羌柔写信,诉说爱意,她写了许多封信,蛇婆说,这些信就是他们的护身符,他们编织出皇帝欺骗羌柔的谎言,为的是让姬姮或姬焕痛恨皇帝。
只要能令黎国兴盛,他们无所不用其极。
姬姮冷住脸,“本宫也不能告诉?”
胡秀怯懦的摇头,他们来大魏前,蛇婆一再叮嘱,为公主做事义不容辞,但过去的那些谎言都要烂在肚子里,决不能让公主知晓。
姬姮慢慢起身,厉声道,“这么说,蛇婆才是你们真正的主子,本宫这个主子你们并不认。”
胡秀心一慌,匆忙跪地上道,“不,不是,奴婢口不择言,但对殿下绝无二心。”
姬姮嗤笑,“既然对本宫绝无二心,本宫再问一遍,你临摹的第一个人是谁?”
胡秀眼睛到处乱飘,好半晌才结巴着胡诌道,“是,是主上。”
姬姮已经不愿再信这话,她蹲下来,平视着胡秀,“你也能临摹父皇的。”
胡秀一阵哆嗦,干巴巴笑道,“大魏皇帝陛下的笔迹是您给奴婢看的,那会儿假传圣旨也是听您差遣,这些殿下都知道……”
姬姮轻啧一声,扬起红唇,“原来竟是本宫不对,这大半夜的脑子也不灵光,把你叫来一顿批,本宫糊涂了。”
她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挥手道,“回屋睡吧。”
胡秀松了口气,悄步离开。
屋中只剩姬姮和京墨,姬姮瘫坐在软榻上,脑子里思绪万千,眼神灰暗的像是再也见不到光。
京墨小心说,“殿下,您半宿没睡了,身子熬不住,歇息吧。”
姬姮便在这时忽然抱住头,整个人都在发颤。
京墨慌忙揽住她的脊背,“殿下别伤心,您还有奴婢和其他姐姐们。”
姬姮立时安静,她仰起脸,两眼红的似能滴出血,“你找几个信得过的人看住胡秀,她有任何动静都报给本宫。”
京墨连忙点头,搀起她回床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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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韶熬了个通宵,清早才空出来,从总督衙门出来时,就见台阶下候着个宫女,正是杜雪荷的贴身宫女。
他直接略过人,那宫女急忙凑跟前,陪着笑说,“陆总督,我们娘娘想请您去宫里听戏……”
陆韶拍拍袖子,懒洋洋说,“咱家这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哪儿有闲工夫去听你们娘娘的戏,再说了,咱家就一奴才,可不敢近娘娘跟前埋待。”
那宫女面有难堪,“您说笑了,娘娘她一直惦念着您,只盼您过去解闷。”
陆韶哎呀一声,慢步往宫门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