汇文才子学潮赤子遥忆翩翩公子;
政界文翁吟社诗翁痛哭皓皓慈翁。
珠玑笔揽大千界,
缥帙辉生第一州。
还有一首《御街行挽郭凤章词丈》,也引起陶砚瓦的注意:
啼鹃不意催人老,却未觉,霜颜早。花开花谢叶犹红,霞映斜阳西照。逍遥群里,网虽虚拟,情更深秋好。
人生只有单行道,往日事,终难了。心期佳句再飞英,霄驾西游谁料。湖山梦断,常扪心问,雅教知多少。
这首词是沈婉佳写的,她在网上和郭凤章相识,常常在一个群里讨论诗词,早就答应要来北京看他。没想到这次是专程来遗体告别。她用毛笔把这首词抄在一张四尺条幅上,怯生生找到陶砚瓦,希望挂在靠近遗像的地方。陶砚瓦看词写得不错,就专门安排在比较抢眼的位置。就这样,在这个告别仪式上,通过这首词,陶砚瓦认识了沈婉佳,而且成为要好的诗友。
事后家属也算满意,张双秀嘻嘻哈哈,好象什么事都没发生过。陶砚瓦有惊无险,总算平安度过了一劫。但陶砚瓦通过这件事,却在心里对张双秀生出些些蔑视。
没过多久,张双秀又让司机张运山来找陶砚瓦。说他孙子想到花园村幼儿园入托,但问了问,说要交赞助费万元。请陶主任帮忙找找人,能否少交点儿。
陶砚瓦心里就有些不愉快。为你自己的事儿,你都不亲自来说,还让司机传话,还端着呢,放不下那个臭架子啊。心里真不想管。
可转念一想,他毕竟是顶头上司,多少人为拍领导马屁找还找不到门呢。况且又是正宗深州老乡,真要不管,不是太绝情了吗?
于是他便给幼儿园主管领导、国管局服务中心主任刘北放打了个电话,说:我们有个领导想送小孙子去花园村入托,一问要赞助万元,能不能关照关照?
张北放说:没问题,你让他去找幼儿园的周园长,就说我让找的。
陶砚瓦说:钱怎么交,打个五折吧?
张北放说:操,你都找了我了,还用交钱吗?
陶砚瓦便连声感谢,说哪天再聚聚。
对张双秀讲了,张双秀说:砚瓦啊,还是你再辛苦一趟,明天和我们一块儿去见见园长,先熟悉熟悉环境吧。
陶砚瓦不便推托,只能说:好吧。
第二天上午,服务处副处长赵连通开车送陶砚瓦去花园村幼儿园。在车上赵连通说:陶主任,你这人心眼儿也太好了,不过我可把丑话讲在前面,你拍张双秀这号人马屁是瞎掰,我听他原单位司机讲了,他整个儿就一白眼狼,只认一把手,其他人爱谁谁!那儿都没人理他。
陶砚瓦说:毕竟人家找咱了,又是咱领导。
说话间到了,只见张双秀一家都来了:他、他太太、他女儿、他外孙。
一见面,张太太就凑上来跟陶砚瓦说:陶主任,谢谢你帮忙啊!听说人家还不要钱了,这一下子省了万块钱呀,万块钱可不是个小数啊!万块,啧啧!万。
陶砚瓦越听越难受,他感觉张太太感谢的并不是他,而是那万块钱。
张太太还知道感谢万块钱,张双秀是连万块钱也不需要感谢的。
但陶砚瓦心想:我宁愿天下人负我,也不负天下人。
小孙子入园没多久,张双秀又有事找陶砚瓦了。
他打电话叫陶砚瓦去他办公室,说:砚瓦啊,我太太对你印象不错,说你能办事。我说砚瓦是老乡,对人热情。结果她又有事请你帮忙:她有个侄子今年报名参军,都通过了,想到北京来有个照应。但刚才来电话说没分到北京。你看能不能跟老家的领导说说,照顾照顾。
陶砚瓦看着张双秀猥琐的样子,心里一阵恶心。但他尽量不形于色,说:我只能问问,结果实在不好说。
张双秀说:问问就行,问问就行。看那态度就是问问给老婆一个交待就行了。
陶砚瓦忽然想起衡水军分区司令肖红星来了。早就听说他去了衡水,但一直没联系。心想打个电话问问也没什么,就对付一下得了。
电话里肖红星很忙的样子,说:有什么事儿?快说!
陶砚瓦就说了张双秀内侄的事儿。
肖红星说:你们中央国家机关的人真他妈操蛋!早干嘛了?早告诉我们不好吗?都他妈定了。
陶砚瓦说:他可能不好意思吧!能办就办,办不了我给他解释解释。
肖红星说:你等我消息,我试试吧!有人要他妈倒霉了!
放下电话,陶砚瓦心里有种负罪感。心想哪个孩子不是家中龙凤?挤了谁,谁的孩子不得垂头丧气?谁的家长不得着急上火?
这个电话真不该打。
正懊悔间,电话铃声响了,果然是肖红星:老陶啊,妥了!你们那个狗领导内侄就去北京吧!
陶砚瓦嘴里说谢谢谢谢,心里一阵凄凉。
他没办法,还得给张双秀打个电话,告诉他结果。张双秀在电话里也是轻描淡写地说:谢谢谢谢。
陶砚瓦在心里直骂自己:陶砚瓦啊陶砚瓦,亏你还是个读书人,你办得这哪算是人事儿?
陶砚瓦为张双秀办了不是人事儿的事儿,但事儿一办,张双秀立即象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陶砚瓦基本掌握了张双秀的“三输”思路:他第一位的考虑,就是“与其调停营捄于下,孰若输忠哀恳于上”。就是坚决围绕一把手,死死缠定一把手,持续不间断向一把手输忠;第二位的考虑,就是坚定不移向同僚输诚。对待班子其他成员,包括对待各司长哪怕处长们,都是谦虚谨慎,毕恭毕敬,以忠厚诚恳示人;最后,他坚决向属下输威,就是一定要死死控制住直接分管的下属,榨**们的热情、忠诚、精力和资源。凡是属下与外界发生摩擦或利益冲突,一定牺牲属下以媾和,决不能为属下争取任何权益。
陶砚瓦念及此,不由心灰意冷,心想摊上这么个领导算是完蛋了。因为他关键时刻绝不会为你说半句好话。你看穿他又有何用?他是中组部部管干部,你奈何不了他半根毫毛!
而在张双秀看来,让陶砚瓦联系外孙入托,省下万块钱,是下级向上级输忠,是情理之中份内之事,无须什么感谢;让陶砚瓦联系调整内侄来京当兵,就有些乡情乡谊的面子了,基本就把陶砚瓦的油水用光用完了。但是感觉陶砚瓦还算老实热情,下次还可以再给他找点事情,试试从他那儿能不能透支一些东西出来。
上天总会眷顾所有有想法的人。没过多久,张双秀的机会就来了。不过这个机会不是张双秀理想的那种机会,而是一个他很不希望、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机会。
这天他接到自己弟弟电话,说儿子开个三马子被电力局一辆车撞了。伤得不轻,关键是他没有驾驶证,属于无证驾驶。得赶紧找人,否则要自己负完全责任,双方车辆由他修,还要自己出医疗费。
张双秀一听就急了,弟弟就这一个儿子,当时本来想再要一个,而且弟媳还怀上了,他那时正在一个准备提拔什么职位的坎儿上,就警告弟弟坚决不能要,说咱是干部家属,要带头落实国家政策,硬逼着弟媳去做了引产。
想起这些事儿,张双秀就有些尴尬。但由于他从不与家乡领导联系,到了需要找人帮忙办事的时候,真个是一筹莫展。
万般无奈之时,他又想到了陶砚瓦。
这次他是真的很诚恳、很渴望陶砚瓦帮忙,但平时端惯了,又把陶砚瓦这儿的热情掏干净了,说话的语气就有些难以把握:既要渴求,又不能没了平素的威严。结果就难免吞吞吐吐,嗫嗫嚅嚅,不知所云。
而在陶砚瓦这边,早已对其品行有了基本判断,早就打定主意不再管他任何事情,心里已经听明白了,但嘴里却说:哎呀,要找交通队啊,我还真不认识他们。找他们领导?说的就是不认识他们领导啊!市里领导?这个事儿找市里领导?是不是合适啊?好,好,我看看吧,我试试吧。
陶砚瓦放下电话,心想:对你这种无情无义之人,我意已决。再说了,凭什么你们家出了事儿,要让我去周旋?你不是中管干部吗?你不是牛吗?
在张双秀的经验里面,一直就是这样的。能掏空的一定掏空,能透支的尽量透支,能多透支的透支个够。他知道只要职务在上面,总有傻子让他透支。有的人没有那么傻,比如陶砚瓦,但他会让陶砚瓦慢慢品尝不让透支的后果。
就在陶砚瓦敲门进来之前,张双秀先是琢磨尚济民怎么把这等重要任务交给了陶砚瓦?想了半天也没有什么确定的答案。又接着琢磨为什么王良利主动找陶砚瓦说话,好象是还有事儿。想了半天也没弄明白。最后就想,去他的,让他干就让他干呗,还不定干成干不成、不定是福是祸呢!再说与俺何干!闲得无事,便打开电脑玩蜘蛛纸牌,而且是初级的,他只会这个,还是为了哄小孙子才学会的。
正玩得过瘾,就听见陶砚瓦敲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