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漫长的时光让即便是波澜壮阔的生命也变得黯淡无趣。
这是克利斯对她耳语的，清雨明白了对伊格尼斯来说目下的困境意味着什么。
如果一条过动的、一直想追寻刺激的龙，被困在一个不打仗无所事事每天只能教训小弟的生活当中，这和把他关进笼子里有什么两样？
纵观他们的旅程，最惊险的莫过是恶魔出现，而现在，连魔神的诅咒都碰上了，或许已经厌倦一成不变的伊格尼斯，觉得这是件有挑战性的事情？
「伊格尼斯，你对这个诅咒有什么看法吗？」清雨凑在伊格尼斯身边，看着那英气中带了几分野性的面容。「我看你们都很平静？」
伊格尼斯睨了清雨一眼。「我估计你能活到八十五岁，预留十年好了，那我们有五、六十年的时间可以研究这个诅咒。」
「……」清雨听着红龙的话，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所以？」
「只要在你死前找到破解方法就好，时间不少。」伊格尼斯总结。
「什么啊！」清雨跳脚。「那我就要一辈子被困在这吗？」五十年六十年对龙族来说大概就是打个瞌睡的时间，但对她来说是一辈子耶！能不能有点良心啊！
「放心，我们会预留十年给你的，毕竟人类一旦老了就变得更没用了，得有个几年时间让你到北海之滨去，所以你还是能享受死前几年的自由时光。」伊格尼斯咧嘴，露出尖锐的龙牙。
清雨气得牙痒痒，想拿老虎钳拔龙牙。
克利斯看了眼伊格尼斯，反手将清雨拢到自己身边，让她远离那口舌不饶人的红龙。「那女的醒了。」他说，目光扫了伊格尼斯背上的绘颖一眼。
清雨和伊格尼斯的斗嘴终止，所有人一致看向绘颖。
在伊格尼斯背上的绘颖皱了皱眉头，慢慢睁开了眼，她彷彿还没清醒过来，还以为自己仍在原本的世界，是以当她看向克利斯，她是迷惑的，她抬起头环视周遭，这一片绿意蓊然，一片原始的景象让她更不明所以。
但随着时间过去，她也逐渐清醒，明白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些龙和奇怪的人呢？」她声音拔高地对清雨喝问。
清雨抿了一下嘴没答话。果然还是那个样子！
颐指气使的！
「你不用再烦恼那些夜精灵了。」伊格尼斯说，他将人放了下来。「既然醒了就自己走吧。」
绘颖愣了一下。「你不继续背着我吗？我的脚有点难受。」
「只是难受不是断了吧？」伊格尼斯挑眉。「就算断了，能爬我也让你用爬的，只是个人类而已，搞清楚自己的定位。」他的声音变得冷冽。即使龙族对人类并不反感，但天生而来的种阶层仍让他无法容忍接受人类驱使。
圣女是另外一回事。
接触到伊格尼斯傲慢的睨视，绘颖噤声不敢再多说什么，她小碎步蹭到了清雨身边，而清雨则像碰到什么脏东西一样闪到了克利斯的另外一边。
没办法，她没办法接受这个死敌和自己待在一起。
就算知道这样很不给面子，知道绘颖的处境很尷尬，她也没办法宽宏大量去接受她。
绘颖焦虑地搓揉着自己的衣摆，低下头不说话，跟在克利斯身后慢慢走着，而她注意到四周的异常，这里很安静，除了他们的脚步声什么声音也没有，这样的森林一定有很多异响，虫子爬过落叶的声音，小动物移动的窸窣声，或者鸟叫、虫叫的，可是这里什么都没有。
好像死了一样。
太奇怪了吧？
「这里好像很安静？」她低低的开口，小心翼翼而怯懦地开口，像是想讨好清雨似的看了她一眼。
「嗯。」克利斯应了声。「这里是奇怪了点，没关係。」
「哦……」绘颖点点头，她忍不住抬头看克利斯，身材高挑的男子有着一张俊美的脸庞，温润细緻，是个会让女人忍不住多看几眼的男人，而他看起来虽有点冷淡，但比之那个红头发的，他已经温柔很多了。
清雨一直都和这样的男人在一起吗？
她忍不住瞥向清雨，就见清雨和那漂亮的男人手是交握的，莫名其妙的，绘颖觉得自己的心里被刺了一下。
有种不甘心的感觉。
清雨一直都是丑小鸭那样的存在，在院里虽然弟妹喜欢她，可是她就像个打杂的杂役，什么事情都要做，虽然做了一手好家务，但除此之外也没什么专长，没有美貌，也没有聪明会读书的脑袋。
那个什么都比不上自己的清雨，居然有一个这么优秀的男朋友？
绘颖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可是她很快提醒自己不要忘记来这里的目的，她不能再用以前那些狭隘、偏激的想法来处理和清雨之间的关係。
要好好完成这个任务！
绘颖告诫自己。
清雨能感觉到绘颖的视线，如芒在背，她浑身都不对劲，可是她要自己冷静，除了龙神所施展的神蹟，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解释绘颖到这里来。
如果这真的是龙神所指使的女巫，那她也不能随便把人赶走。
她捏紧克利斯的手。
唯一能做的就是比绘颖更出色，证明她才是真正的女巫！
他们穿过林被繁茂的地区，走进了相较更为开阔的腹地，只见里面散布着无数破碎的建筑，那些房子都毁损得无法入住了，可以清晰看见岁月与自然在建筑身上斧凿的痕跡。
「这是那些人原本住的房子吗？」清雨左右张望着，在她看来她无法想像原本岛屿上是什么样子，很繁荣吗？
为什么这样的岛会遭受诅咒？
「比索尼岛为什么会被诅咒？」她问克利斯。
克利斯摇头。「不清楚，没有详细记载，就连传说都没有，我们只被长辈告知在远古神战时这座岛被诅咒了。」
清雨手撑着脸颊思考了起来。「那时候有人类了吗？」在这块陆地，人类是新生而短命的种族，而在那么那么遥远的神战，人出现了吗？如果那时还没有人，那这岛上的人是怎么回事？
从那些鬼影可以看出，这些确实是人，不是精灵也不是妖精。
伊格尼斯听清雨的发问，挑起了眉头。「难得你有这么灵光的时候。」没给清雨抗议的机会，他继续说：「那时没人，陆地上没有任何生物，神战之后恶神被诸神击败死去，此后诸神才造出万物。」
「那这岛上的人是？」清雨不解。
「不清楚。」克利斯答。「从我们开始接触比索尼岛的知识开始，就是被告知这上面很多无法安息的亡魂，无论死活都无法离开恶神的诅咒。」
清雨没办法理解克利斯的话。「这到底为什么呢？被抓进来这里的人都是出不去的，那为什么外面的人知道里面的状况？」
克利斯抿了抿嘴，也思考起这个问题。
他从来没去深思这个问题，在他看来比索尼岛离他十万八千里远，他根本不会自找麻烦去接近这座岛，当初只觉得是侥倖逃过一劫的人口述的，但就方才被岛上强烈魔法抓攫的经验，根本不可能有人能活着逃开这里。
那这里的消息是怎么走漏出去的？
感觉是走漏，不如说更像警告。
难道这里有方法可以对外联系？
是这样吗？
「炼金。」伊格尼斯忽然开口。「人类与妖精有过段时期的巔峰期，他们的鍊金术高明深奥，或许是依靠炼金这门技术将讯息透露出去。」他手指向不远处的一堆废弃物。「炼金用品。」
「可是他们都死了！」清雨说。「死人也能炼金吗？」
始终沉默跟在他们身后的绘颖安静地聆听他们的讨论，她本来想自己对这世界完全陌生，还是不要胡乱插嘴，可是现在听他们的说法越听越糊涂。
活人？死人？
这座岛上的人都死光了？而且还变成鬼没办法超渡？
搞什么鬼！
她强压着要清雨说清楚的衝动让自己继续听下去。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坏脾气了，这样会让清雨更讨厌她。
就在清雨、克利斯和伊格尼斯开始怀疑起这座岛歷来的传说时，那群消失的鬼魂再次围了上来，冰冷的风吹拂起来，他们飘浮了过来，像是山中的山嵐，无声无息地将人笼罩。
清雨看着那些面无表情的鬼，她吞了口唾沫。「请问，你们是怎么到岛上来的？」
长鬍子看了她一眼。「请随我来吧，虽然我们认为最终你还是会成为我们的同伙，但现在你们是生人，就请接受死者的款待吧。」他叹了声，转身引领着清雨等人往另外一个方向前进。「我们并不是出生在这座岛上居民，请原谅方才我们的窥听，这座岛在远古恶神诅咒时已经毫无活物，除了那些长寿的植物之外，没有任何生命。」
清雨等人安静諦听着。
「外面的人们还好吗？」长鬍子再次问。他是所有鬼魂的领导者，他领着所有鬼前往一个破损的教堂。
「外面已经没有人了。」克利斯淡淡地说。「百年前因为人类的贪婪，试图窃取炼狱魔王的火焰而悉数死于魔王的怒火之中。」
长鬍子愣住了，所有的鬼也停下了脚步，他们的神情是惊惧的。「已经、没有活人了？在外面也没有活人了？」他的声音变得激动而疯狂。「不！这不可能！那你们呢？」
「我们是龙族，这一位是龙神自其他时空送来的女巫。」克利斯简短地为他们做出介绍，忽略了绘颖，这意味着他不承认绘颖是女巫。
长鬍子往后踉蹌几步，苍老的手摀住自己的脸。「贪婪！又是贪婪！」
伊格尼斯挑眉，手环胸。「难道你们会在这里也是人类的某些不可告人的意图？」那可真是不意外。
长鬍子嘴角抽搐着，他的脸部因过度激动而扭曲着，那把长鬍子抖动着。在他身后的妇女嚶嚶啜泣了起来，不花多久时间所有的鬼都在哭号，或低泣或放声大哭。
好像他们一直紧握的希望在转眼的剎那破灭了，只剩下灼痛了手掌的灰渣。
清雨看着面前绝望的人类，她不明所以，但看他们的模样，她心里也难受。说起来这是她在这个世界上第一次碰到的『人』，虽然他们已经死了，可是他们还是和她同样的种族。
「你们先别哭了，这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为什么会在岛上？」
长鬍子收拾了一下子自己的情绪，从口袋中抽出手帕擤了好大一声的鼻涕，这让清雨脑中不合时宜地闪过『鬼居然会哭也要擤鼻涕』这个疑惑。
「请诸位和我们来吧，这上面没什么好看的，我们真正的据点是在下面。」长鬍子说着。「噢虽然我不想相信你们说的，可是我们的讯号已经好久好久没有人接收了，到底有多久了呢……」他摇着头，踏着蹣跚的脚步引领他们进入一个破旧的圆顶建筑。
建筑内部的樑柱大多都倒塌了，整个屋子乱七八糟，风雨侵蚀了整间屋子，只剩下一个摇摇欲坠的骨架，清雨每一步都格外小心，她怕一个不小心整间屋子就塌了。
克利斯护着她，他们在里面走了几步，看见一个对内的门，门片已经躺在地上了，里面一片漆黑，伊格尼斯点起火焰，火球在他掌间上下浮动着，那照亮了屋子内部，也让他们看清黑暗之中有些什么。
一道向下石阶。
是一间地下密室。
「来吧。」长鬍子说，他率先飘了下去。「别害怕，没什么的，反正你们迟早要和我们作伴，我们不会那么没耐心的。」他故作活泼俏皮地说，但听在清雨耳中却比什么都还要沉重。
这不是诅咒他们永远出不去吗！
她深吸了口气踏下了石阶梯，就在她要往下走的时候绘颖抓住了她的袖子。「等等啊！」绘颖低呼。「他们都是鬼！你居然要跟着鬼走？你疯啦？」
清雨甩开她的手。「这是我应该做的事情！」她用力抹掉手腕上被握住的感觉，之后不管绘颖答答答地下了阶梯，克利斯与伊格尼斯也鱼贯下楼，留下还呆在原地的绘颖。
她咬了咬牙跟了下去。
「真是笨蛋！」她恨恨地说。「没有一点点的谨慎！」她像是气愤朋友的鲁莽那样碎唸着。
※※※
地下的空间空旷，清雨下来下面只觉得不可思议，这里有许多巨大的她不了解的仪器，很多像是奇幻电影才会有的东西，巨大的齿轮，不明用途的金绿色刻盘，还有大大的鐘摆，一条很长的透明管子从他们顶上通过，热蒸气在里面滚动着，最后凝结为水滴落在比清雨还高的巨大漏斗里头。
当透明的水滴穿过漏斗落到底部，神奇地变成了冰蓝色。
这像是一座奇幻风格的实验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