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飞行的过程在脱离一开始的新奇和喜悦后就会变成乏味,清雨是这么认为的,她趴在克利斯背上,无聊到开始抠克利斯的鳞片,下面的景色看久了也腻了,天空和云看久了只会想睡觉,她还不想迷迷糊糊摔下龙背变成一滩烂泥。
「克利斯,龙的生活都是什么样的?」她问。
「就那样。」
「哪样?」清雨想在这宽阔的龙背上打滚,但她没这胆子。
「小时候学习战技、魔法,长大后和族人竞争,之后……没了。」
「什么没了?你们应该也会有职位什么的,就像凡丽是族长,也会有龙担任神官,那你应该也会有个职位吧?你又这么厉害。」坐在龙背上,清雨拨了拨被风吹到脸上的瀏海。
「伊格尼斯是训练战斗龙的军人。」克利斯答非所问。
「那你呢?」
「我没有。」
什么意思?清雨搞不懂这头龙想表达的意思。「你是说你什么都没有做吗?为什么?那你平常都在做什么?」她连续了四个问题。「一定会有的吧,像我,我以前生活的地方有很多人,虽然我只是一个寄养在那里的孩子,但我也得负起照顾弟妹的责任,他们称我为大姐,或者班长,又或者小老师,这就是我的职务。」
「我对那些没有兴趣。」克利斯淡淡地回答。「自从第三天陨纪后,我对族中的事物就不关心了。」他金色的眼睛看着前方,蔚蓝彷彿没有边际的天空。「就像你现在看到的,龙族内也有无法控制的罅隙,我……不想让事情更复杂。」
清雨眨眨眼。她觉得自己触碰到了一个很奇妙的部份。「是很不好的事情吗?」她认识的克利斯好像散散的少根筋,很漂亮很帅,武力值很高,可是这些都不够鲜明。
她其实还是不够认识克利斯,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龙,不知道他是什么环境下长大的,经歷过什么,这些她都不知道,所以她对克利斯的感觉总是很模糊,像是隔着迷雾看他一样。
「我有个哥哥。」克利斯说。「从以前父母对他的期望总是比较高,毕竟是第一个孩子。」
清雨安静地听他诉说。
「但在第三天陨纪时的元素使竞争中,他输了,而我赢了。」
「……」清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代表你很努力,所以你赢了。」
克利斯笑了一下。「但落败者通常不会这么想。」他拍动翅膀,注意到不远处的乌云,考虑着是否要提前找个地方躲雨,还是加快速度衝过那片阴霾。「这件事在族内闹得很僵,他也确实不弱,到最后族长把我的的职务给了他。」
「你很生气吗?」
克利斯想了想。生气吗?他当时是什么感觉的?
回忆着,他发现事隔已久,也无所谓生不生气。会想成为元素使一方面是想证明自己实力,雄性总会对强者、第一有莫名的嚮往,他也不例外,而第二点想成为元素使,则是元素使通常都是训练战斗军团及带兵出战的将领。
没有雄性不热爱战争。
这使得大多数公龙都以元素使为目标。
被夺去职务等同被拔掉了翅膀,空有元素使这个称号也不过是被架空的龙罢了。
他当时应该是愤怒的,但族内一片倒的声音都认为他应该退让,他都拥有了名誉,那么这个职务给哥哥又有什么关係,反正龙族已经很久没打仗了。
大概是这片声浪太过强烈,熄灭了他想为族内贡献的心。
那之后他就再也不管族里的事情。
「现在已经没感觉了。」克利斯答。「我当时不能谅解族长的作为,这种事情从未有过,为什么我就必须退让。」
清雨的小手轻轻抚摸着克利斯的鳞甲,像在安抚他一样。
「但我现在明白,那是为了平衡。」清雨的抚摸对他来说几乎没有感觉,但少女对他的安抚他接收到了。「族内有不同的势力,要管理这么多条龙不是简单的事情,我的哥哥年纪大我一百多年,他有他的势力,和我这个刚成年的龙不同,与其说安抚我哥哥,不如说想安抚他的支持者。」
清雨设想了一下这个处境,有实力有能力却无法施展,就好比她超会照顾小孩却不给她孩子,就像她很会做菜却不给她厨房,没有办法展现自己,没办法建立自己的价值,这一定很挫败吧。
当时一定很生气很不甘愿吧。
即使被说最强的,但克利斯心里一定会想那也只不过是虚名,他没有半点权力,即使最强,也是得听令一个落败者,这种感觉肯定很不好受。
「克利斯,我觉得有一句话非常适合用来安慰你。」清雨说。
克利斯挑起眉头。
「在我出生那个世界,有个非常有智慧的人归纳出了一套说法,而一个也很有智慧的人替他註解,话里的意思大概是这样的。」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清雨才继续说道。「你成为元素使的时候,就是飞龙在天,意思就是不管什么都到达了顶端,你的声望、你的实力,你的一切都如日中天,是在最高最高的位置。」
克利斯安静听她说。
「但是这样的龙其实是很危险的。」她趴下来拍拍克利斯的脖子。「因为可能会因此得意忘形太过骄傲,这样会让人讨厌,所以必须要进入收敛的状态,我觉得你没有拿到那个职位也没有不好,你想想,这样大家就会不那么在乎你是元素使这件事,要是你名和权都拿到了,你也说你资歷不够,这样一定会得罪很多龙,你的能力也会不好施展,这样日子就不好过,你也一定不会开心。」
克利斯想想,觉得这是歪理,可是又想想,觉得也有几分道理。如果龙族真的是以实力为尊的种族,那当时主动向族长要军长位置的傢伙就会被踢出去,因为他没实力。
但实际上实力并不单指武力,也包含了威望、资歷,甚至于人格特质,就是因为这些族长才会要他退让。
他还太嫩了。
这很符合清雨所说的到了最高点,他如果没有即时收敛蛰伏下来,或许他真的被搞掉了。
龙在心机城府这套也不比阴险骯脏的人类和妖精差上多少。
「然后呢?」克利斯问。他本来觉得人类的脑袋都用在炼金和吟唱诗歌去了,他在很无聊的时候也鑽研过人类的东西,他们顶多对生命、存在这样的议题有过探讨,这也是他们的神教,可是其他的研究不多。
毕竟处在一个诸强围绕的世界,人类必须想办法从其他种族手中掠夺资源,这使得他们在阴谋诡术颇有发展,也因此他们很少去思考更有价值的东西。
但清雨所说的这番话很有意思。
「呃……」面对克利斯的问题,清雨歪歪脑袋,刚刚说的那套是她从一个来领养小孩的大叔口中听说的,她觉得很有意思就记下来了,到底详细怎么样她也弄不太清楚。「大概说……飞得低一点比较不会被射死吧?」
克利斯笑了一下。「你说反了,飞高才不会被射死,箭是从下面射上来的。」
「……」清雨觉得自己被嘲笑了。「随便啦!你只要不会死就好了!管你想飞高还是飞低!」她赌气地趴在龙身上,不再说话。
少女宽慰的话语进入克利斯的心中,他得承认他是感到舒服的。不是被责备无所事事、逃避责任,也不是如同过往那般被耻笑。
她和母龙完全不同,她的柔弱与体贴弥足珍贵,没有太过强烈的自我主张,不会为了什么小事就大打出手,和龙完全不同……
清雨就像是水一样,她柔软,愿意为外在而收敛或改变自己,不像龙,总是以武力征服、破坏一切,就因为龙的骄傲和冷漠,他对龙族的女人没有太多的好感。
相比起来,和清雨相处舒服多了,她的话语、她的嗔怒、她的喜悦,都是那么的小,但又那么不同。
不想失去她。
这念头在脑中滑过,在胸口心中化为了坚定的信念。
要让她永远待在自己身边。
克利斯瞇起了眼,下了这个决定,这个想法强烈得让他感到讶异,他可以毅然决然捨弃军长的职务,但他忽然无法想像捨弃清雨的样子。
龙族很多年不打仗了,精灵逐渐隐居、离开大陆,整片陆地没有比龙更强大的种族,在这情况下,是否得到那个职位一点也不重要。
那职位本身早失去价值。
但清雨不同,她拥有超越了一切的价值。
龙神所赋予的价值,她本身特质的价值,她对他克利斯托勒斯心理上造成影响的价值。
她是那么不同……
「你有想过未来要做什么吗?」克利斯拋下了第一颗饵食。
清雨眨眼,被克利斯这么一问她有一瞬间的糊涂,她哪还有什么未来,不是捆绑在神殿就是被捆绑在一头公龙家里,她难道还有第三种选择?「什么意思?你是说拿回活水之后吗?我哪还能做什么……自己什么都办不到。」
「如果我陪着你呢?」克利斯问。
清雨缓缓爬起身,她深深注视着克利斯,像是想看穿这条龙的真实想法。「我啊……」她歪头,陷入飘渺的思考。她没考虑过这问题,如果不必被限制在龙族,也不再有生命危险……「我想去精灵的地方走走,那里漂亮吗?」她问。
「我不知道。」克利斯说。「我没去过。」
「那我们一起去吧!」清雨天真而欢快地说,她睁大了眼睛。「不过在我的世界精灵都是吃素的,你大概很不喜欢。」
「……」克利斯听着少女叨叨絮絮说着很多精灵的事情。「除了这个呢?」
「我不相信人类都死光了,我们一起去找人?」
「驳回。」
「为什么!」
「人类一定都死光了,否则你也不会掉在我身上。」
「说不定有男性人类活着!」
「那我就更不愿意了。」
「为什么?」清雨问。
「因为你是女人。」又不是傻了亲手把圣女送上门,仅存的雄性人类看到仅存的雌性人类还能做什么?
清雨一时没想到那么邪恶的问题。「这里人类都死光了我也没办法学习,听你们说妖精又很不好相处,矮人和地精看起来也很兇恶,我也不知道可以做什么。」她手环胸,露出苦恼的神色。
「到时候再一起想吧。」克利斯说。
清雨用力地点头,露出兴奋的笑容。「好!」完全没发现她的想法被克利斯绑架了。她可还不一定是他的妻子,所以这个未来可以说是建立在一个能够被完全否决的基础上,但显然少女没有发现这个语病,很傻很天真地点头同意。
顺利收穫一条小鱼的克利斯托勒斯对此表示满意。
※※※
他们一直沿着海岸飞行,没有真正出海。克利斯的说法是他得找到一个大一点的城镇补充好食物和水,因为到达和伊格尼斯会合的岛得要三天,这之间没有任何落脚处,他们得连飞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