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东宫角力</h1>
晚上安排住处时, 遇到了一点小为难。这个石头瓦房总共只有两间卧房, 一间老夫人住着, 一间腾给了樱柔,连石艾都只能在堂屋子里打地铺。和那堆柴草睡在一起。更别说又塞进一个岑杙。
岑杙一人午睡时还不觉得有什么, 现在呆在房间里感觉无处下脚。
樱柔看出她的为难,便道:“你若不愿同我睡,我便搬到外婆屋里睡,但是, 绝不许你打地铺!”考虑到岑杙的身子,她格外义正言辞。
岑杙左思右想,那外婆对樱柔还不如对石艾亲近,要她去跟老人睡更勉为其难。便道:“不用了,这床看起来还算宽敞, 应该能盛下两个人!”
樱柔知她同意了, 心里没有一丝松快,反而紧张起来。这一路二人都是很有默契地睡两间房,像如今这样抵足而眠,虽说是受制于外部环境,但要做到心无挂碍, 也难。
岑杙借她的帮助, 洗漱完,便上床躺在里面。夜里风大起来, 樱柔把门窗关好, 吹熄了灯烛, 也躺到床上来。屋内一时间陷入寂静。能听见屋外树林掀起的哗哗声,以及夜枭窝在树上憋屈的咕叫。
半夜,樱柔终于朦胧地睡了过去。但又被一个猝然的“吱嘎”声惊醒,本能地睁眼。岑杙已不在床上。窗外夜色朦胧,那扇木门还在拼命摇晃,来缓解被夜风骤袭的惊慌。
樱柔立即下床来,摸出火折子,点燃灯烛。见岑杙不在屋里,便托着烛灯往外走。院子里也没人,但院门大敞着,那扇老朽的木门同样被吹得咯吱作响。樱柔难免起疑,慢慢走了过去。终于在门外看到了那个翘头探脑的人。还好,她身上穿着那件亮色的白内单,身量匀称高挑迥异于物,姿态动作又是熟悉的,一眼就能辨认出来,否则樱柔就要疑心是鬼了。
唤了她一声,岑杙回过头来,瞧着靠近的灯火,竟像泥偶似的愣住了。
直到樱柔走近了,说:“你在做什么?”她才从石化状态中恢复过来,捂着胸口,说了句让樱柔啼笑皆非的话。
“吓死我了,还以为遇到鬼了呢!”
樱柔白了她一眼,满是无奈地道了声:“你呀!”那意思是谁吓谁还不一定呢!”
“三更半夜的,你到外面来做什么?也不点个灯?”
岑杙吞吞吐吐的:“我出来起夜,听到门外有动静,便过来看一看。”
“那你可曾看到什么?”
“黑灯瞎火的什么也看不见。”她又朝小树林方向瞅了一眼,似乎那里真有什么似的。
樱柔被她的情绪带动了,也翘着头往那边看,“该不会是夜猫子吧?”
“也许……吧!”说着打了个哈欠,眯了眯眼,一副困极的样子。
樱柔呵呵得笑了下,挽住她的胳膊,“好了,天已经很晚了,再不睡就要天亮了。我们回去睡觉好不好?”
岑杙犹豫着,点了点头。
经过这一折腾,好多幼时的熟悉感觉都回来了,樱柔不再同她拘束,在床上帮岑杙盖被子时,嘴角一直噙着若有似无的笑。
“樱柔,我明天要去渔洋镇。”
樱柔手颤了一下,“和你的差事有关吗?”
“嗯。”
“那你……是要离开吗?”
“嗯,办完案子,我就要回京了。”
樱柔沉默,虽然早知道会有一天,但这一天当真来了,还是让她措手不及。
“不过,我要先在这边买一处房子,把你和你外婆安顿好了再走!”
“其实,你不必……我有足够的钱。”
“我知道。但钱有时不是万能的,还是人实在。你若想长久在玉瑞容身,没有一个人脉网是不成的,而且你怎么向别人解释你的身份,以及石艾的相貌呢?让我做吧,这是我仅能为你做的了。”
向来善解人意的樱柔听出了她话里的遗憾和歉疚,不知怎地,心里酸酸软软的都是难过。好在这么多年的风里雨里都挺过来了,这点难过于她并不算多难捱。心中也因知晓了岑杙这份心意而感到些许宽慰。
“好吧。除非你答应我让我陪你去渔洋镇。”
岑杙笑了,故意托着腮道:“啊,这我得好好考虑考虑。”
不得不承认,岑杙是一个没话找话的高手,只要她愿意,能和任何人找到聊天的契机,哪怕对方是一个沉默寡言还失明的老太太。樱柔瞧着她用半天时间便和外婆聊得投机,逗得她几次呵呵笑,心里既钦佩又安慰。
她们已经打算午后动身,石艾不放心樱柔说什么也要跟着去,但樱柔凑到她耳边说了几乎话,她便打消了念头,向樱柔郑重其事地保证一定把她交代的任务办好。樱柔又去游说了张嫂,托她帮忙照看老太太。张嫂满口答应下来,又听说她要去渔洋县,正好自己相公在渔洋县衙当仵作,就托她稍了点瓜果衣物。说到仵作的时候,张家嫂子有点不好意思,生怕樱柔觉得有什么,但樱柔毫不介意的态度让她平添了许多好感。
樱柔跟外婆说最迟半月即归,外婆好像听进去了,又好像没有听进去。
家仆老早就在村口等候,岑杙和樱柔上了车,由敏县直达丹阳最富庶的海边城镇之一渔洋镇。先去衙门送了趟包裹,见到了张嫂的相公张大哥,一位面色冷漠,甚至有点不近人情的中年人。瞧着对方似乎有事要忙,二人不愿滋扰,很快离开。
县城里很热闹,到处都是卖鱼虾酱肉、还有渔具的铺子,铺上挂的幡子全都被海风鼓了起来,各种标志着某氏海鱼、海鳖、龙虾的字眼迎风招展,在街头一眼望过去,就能知道这条街主要做什么营生,营生最大的又是某氏。街上行人如织,鱼市更是喧闹非常,比京城也不逊色几分。
岑杙在最热闹的一条集中了“海氏”幡旗的街道前住了脚,还未进去,便听见各种自卖自夸的叫嚷声,许多商贩在同一时间拿起秤秤量海货,许多客人又在同一时间交银付钱,提起捆扎好的海货出了铺门。风太大,有家挂着“海氏鱿鱼”的幡旗掉了,恰巧刮到了岑杙脚边。那铺子里的老板娘小跑着过来,岑杙弯腰帮她捡起来,递给她。年轻的老板娘看着她那张与周围闹市格格不入的脸,先是怔了怔,随后接过幡旗热情地道谢,问她要不要买鱿鱼?
岑杙微笑着摇了摇头,转身投入人流中,留下老板娘抱着幡旗在街头发了好久的怔,直到自家汉子的一声呼唤,才急急忙忙地跑回去。问她怎么这么久才回来,一张脸后知后觉烧了个通透。
“才一会儿就不见人了。”樱柔抓着迎面走来的岑杙,轻轻责备。
岑杙瞧她两手空空,“不是要买海鱼吗?”
“我只是看看,回去再买。”
“那我们去找小庄吧,他该等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