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据还用拿吗?他脚底的樨树叶足以明证!”
忽然,秦谅动了一下,身上的锁链“咣当”一响,像是积攒够了力气,缓缓地抬起头来。
岑杙看着他苍白失血的嘴唇,还有满脸被剧痛牵扯得微微颤抖的肌肉,眼睛里水光涌动,手也紧紧攥了起来。
秦谅慢慢抬头对上涂云雷的眼睛,扯了个似自嘲又似朝他的笑,“来吧,云雷兄,今天落在你手里,我认栽了。尽管把四十四道大刑使上来,我秦某人要是吭一声,就是孬种!”
随后有气无力地看向岑杙,“别为我奔波了,天底下含冤而死的又不止我一个,你还有大事要做,没必要浪费时间在这里!”
他这一句“云雷兄”倒是勾起了大家对他身份的唏嘘。谁都记得秦谅曾是东宫的叛臣,涂家的旧部,和涂云雷之前也有相当好的交情。如今一个已成递补世子,一个却身陷囹圄。不知道今日的对立有无挟私报复之嫌?
涂云雷果然被激怒,目中攒出两团烈火。别人不晓得内里,只当他们两个曾经交情好,而秦谅却最清楚,涂云雷对他只有恨之入骨。
他们两个同龄,但秦谅的武艺、韬略远远在他之上。自他从东宫擢升上来,涂远山对他的欣赏和厚待就远超自己的亲儿子。甚至险将他收为义子。涂云开是嫡子地位在他之上也就罢了,一个外人凭什么?就因为当初看得太重,所以后来的背叛和反咬就更加不可饶恕。
一直置身事外的李靖梣开口了,“秦谅,你大可不必自暴自弃。本宫不会再对你用刑,只要你老实招供,可以免受皮肉之苦。”
秦谅一声不吭。
“殿下!臣有证据证明秦谅的清白!请允许臣带人证冯家母子上堂!”岑杙朗声道。
在座众人皆微微一怔,费从易露出一脸莫测与警醒。
冯家母子传上来后,将当晚发生之事据实禀奏。
涂云雷质疑道:“你怎么知道秦谅脚底的叶子是来自长丛巷?而不是小树林?你有什么证据?”
“秦大人脚底的叶子既有可能来自长丛巷,也有可能来自小树林。但不是一定来自小树林。参考裴二小姐和船夫的口供,秦大人极有可能是在回家的路上,踩到了冯虎头撒下的樨树叶,回到家正好被官兵碰上产生误会!请殿下明鉴!”
“太牵强了,谁能证明叶子是那孩子撒的!”
“我的叶子有九个树叉!”一直畏畏缩缩躲在娘后边的虎头伸出了一条小辫子弱弱地说。
“什么九个树叉?”岑杙耳朵尖听见了,蹲下来问他。冯寡妇吓坏了,拽着他,“胡说什么啊你!再多话,回去打屁股!”
岑杙却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就是九个长出来的小树叉!”他指了指交到李靖梣公案上的叶子。
“你是说上面有九条杠杠?”
“嗯!”
“他说这些叶子上都有九条叶脉。”
李靖梣立即拿起一片叶子观察,果然每片骷髅头上都是九条叶脉!
其余人也各自捡了一片叶子审视,互相问询,“果然都是九条。”
傅敏政立即传人去拿证物来比照,秦谅脚底下的叶子虽然已经碎了部分,但一纵数横的叶脉轮廓还在,共有八条,但是根据两边对称的形状,可以判断碎去的一部分应该还有一条叶脉,整整九条。
“樨树叶都是九条的吗?”
岑杙灵机一动:“臣专门查过古林木书籍,书上称樨树叶多为五脉的,七脉的,均为阳数。鲜少有九脉的。大人不妨派人去小树林折几根枝子回来比对,一验便可。”
于是一对手脚麻利的侍卫被派去折枝,两刻钟后返回,带回来一大捆树枝,都是随机挑选的。
众人寻着上面的叶子挨个数,果然大多都是五脉的,七脉的,几乎没有九脉的。众人找了许久,才由傅敏政找到一个九脉的,往下一掰,还挺牢固,“好像脉数越高越不容易扯下来!”
“正是如此,脉络越多和枝干的联系越紧密,越不容易掉!所以,九脉的樨树叶脱落最晚,一般到十二月份才会自动脱落!”
“那现在小树林中就不可能有九脉的叶子啊!”傅敏政抓住了关键点。
“正是!”
“既然九脉叶子这么难得,那虎头,你是怎么得到这些叶子的?”
“是一个伯伯给的,他说九个叉叉的叶子能驱邪治病!问我你家有病人吗?我说奶奶生病了,他就给我从包袱里抓了两把。”虎头虽不大,叙事思路倒是很清晰。
“什么伯伯?”
“不知道,他在树上跳下来的。”
“这小鬼头在胡言乱语什么?”涂云雷斥责道。
岑杙摸摸他的脑袋:“不管他说什么,事实俱在。秦大人脚底的树叶不是来自小树林,此时小树林根本没有九脉的叶子。结合之前的人证口供,足可证实秦大人清白,请殿下明断!”
“既是如此……”李靖梣要宣判结果了。
“殿下!”涂云雷抱拳道:“即便叶子是九脉,也不代表他没去过小树林!万一有九脉的叶子提前脱落呢!殿下,我五弟含冤未雪,秦谅最有可能是帮凶,还请殿下做主!”
“涂大人这话就未免太不讲道理了!”岑杙冷冷地讽刺道:“涂五公子死在外面,秦大人关在里面,怎么就成了帮凶了?感情他是给凶手出谋划策了?还是给凶手暗通款曲了?刑部的天牢在涂大人眼里都是形同虚设的吗?”
“还有,连死因都尚未查明,就敢凭空污人清白。动辄一顶大帽子扣下来,给自己滥用刑罚找借口,视国法法度刑狱如无物!是不是有点太随便了呢!
“你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我只是讲一个道理,你涂五公子的命再金贵,也金贵不过玉瑞的王法!”最后几个字掷地有声,凶相毕露。傅敏政一掌拍在案上,“说得好!”
岑杙还没说完,“强令殿下顺应己意,一言不合,就以私情误导,横加干涉司法决断。乃是狂悖乖张,不知分寸!我想涂二公子大家出身,应该不是这样心胸狭隘的人!”
“好!你很好!”
最终秦谅被暂时保释,但案子未彻底了结前不准私自离开京城。李靖梣督促刑部加紧追查两案的真正凶手,并将案件处理结果上报朝廷。
岑杙帮家丁把秦谅抬上马车后,对冯寡妇千恩万谢,弓腰揉揉小虎头的脸,“这次多亏你机灵!走!我带你吃东西去。”
然而第二天,位于长丛巷的冯寡妇宅院就被大火烧毁了。官兵没有在里面找到尸首,据说祖孙三代已经被化成灰烬了。
秦谅搬到顾青的医馆养伤,这日岑杙也在,看到外面一个人影,探头探脑的,犹豫着不敢进来。
岑杙道:“进来吧,小侯爷,你哪里不舒服了?顾青刚好闲着呐!”
说着,就要唤顾问,吴靖柴连忙“别别”得阻止,“我来就是当个信差,喏,那个人给你的。”
说罢把一封信塞进了岑杙怀里,岑杙略略看过那无名无姓的信封就知道是谁了,当下心照不宣。
“小侯爷,问你个事儿!”
“什么事?”
“京城里有没有人专好摘樨树叶子的。”
“有!我那倒霉二表姐康德公主就是。她名字里不是有个‘樨’字吗?每次她生病,皇帝舅舅就派人出去采樨树叶子,让她拿个棒槌捶打。说是打碎了小骷髅能够驱邪增寿。没办法,谁叫舅舅疼她疼得像个宝贝蛋!她也只好从小打到大。”吴靖柴一张嘴就会说多,“你问这干嘛?”
“我就随便问一下。这么说,康德公主最近是生病了?”
“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岑杙明白了,虎头在小树林一定是碰上给李靖樨摘叶子的大内侍卫了。九是最大的数,世间疼爱孩子的父母一定想要儿女得到无穷无尽的寿命,终身远离邪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