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一瑾为人通达,对幼年失恃④的独生女白秀英抚念慈柔,有时也会跟她讲一些朝堂之事。
白秀英说:“这次顺天乡试的出题人是礼部右侍郎薛汝春,发生漏题案,他的嫌疑最大。此人也是唐振奇的忠实走狗,去年圣上派唐振奇去曲埠祭祀孔庙,薛汝春随行。到了大名府竟命令当地文武官员数百人齐至郊野迎接唐振奇,对他五拜三叩头,由巡抚亲自骑马前导,仪仗纯然是迎接圣驾的规格,还献媚言说唐振奇‘人心之归顺,即天心之所向’,真恬不知耻,大逆不道。”
柳竹秋訾诮:“方才说到如今的人好南风,你不知道这薛侍郎也是龙阳君⑤的后辈。当年做国子监典籍⑥时就与一帮同僚不清不楚,后为巴结唐振奇,趁他去城外进香时带着奴仆跪道迎送。唐振奇见他娟好姣媚,便留意上了,后又得知他姓薛,与自己未阉时的妻子同宗,因而动了故剑之情⑦,从此举为爱宠,不出五年连升数级做到了正三品的侍郎。”
白秀英眉间的沟壑皱得能夹死蚊子,厌恶道:“我说怎么有三十不到就做侍郎的,连太监都能以色侍之,亏这帮读书人时常嫌娼优下流,我看他们还不如娼优有骨气呢!”
她和柳竹秋都希望借舞弊案好好整治这伙狐狗,聊到晌午,范慧娘派人来请吃饭。出门时白秀英想起一事,说:“我看那曾翠娥很得太太宠信,你觉得她为人如何?”
她一般不评论身边人,问起就说明心里已有了成算,柳竹秋反问:“你看呢?”
白秀英跟她没避讳,直抒己见道:“大凡这种见谁都讨好又千伶百俐的人心眼都多,咱们太太实诚心软,我怕她不留神会受人摆布,还得你多照看着才放心。”
柳竹秋点头:“我跟你所见略同,放心,有我在出不了差错。”
隔天柳邦彦去衙门值宿,女眷们在家无事,曾翠娥向范慧娘提议找人打双陆玩。
那张娇桃自上次闹事后被柳邦彦下令关在房内反省,徐小莲手伤未愈,范慧娘就叫柳竹秋来凑数,再加一个陆嬷嬷凑成牌局。
柳竹秋想继母难得有机会玩乐,故意喂牌让她赢,陆陆续续输了好几吊钱给她。
陆嬷嬷看出来,调侃:“大小姐可仔细些,当心把私房钱全输光了。”
曾翠娥接嘴:“大小姐精明着呢,知道太太是财神爷,这些铜钱送到太太腰包里开开光,回头就会变成金子还回去。”
她见缝插针恭维范慧娘,哄得她越发高兴,玩到二更天还舍不得散,对柳竹秋:“老爷今晚不在,你就在我屋里睡吧。”
吩咐下人去知会蒋妈,叫她们关了角门,不必等柳竹秋回去。
到三更天实在不能继续了,范慧娘命人收了牌桌,打水来与柳竹秋洗漱了,熄灯就寝。曾翠娥就住在后面的厢房里,也去安歇了。
蛩声断续,夜沉月昏,柳竹秋裹着棉被朦胧睡去,即将成酣,一阵低促的敲门声击碎尚处雏形的梦境。她用手肘支起上身,旁边范慧娘也醒了,问门外是谁。
只听一个女人压着嗓门哭喊:“太太,是我。”
“翠娥。你怎么了?”
“太太,外面有强盗,我被他们劫持了。”
曾翠娥颤声送出个晴天霹雳,范慧娘慌惚地爬坐起来,命陆嬷嬷去探究竟。
陆嬷嬷提着胆子蹑手蹑脚摸到窗边,顺着窗缝朝外一张,喉咙里滚出声“妈呀”,屁滚尿流爬到主人床前。
“外、外面站着七八个大汉,翠娥正被他们揪着哭呢。”
盗贼深夜潜入,所干勾当不外乎图财害命。
范慧娘老实巴交的妇人哪见过这阵仗,唬得三魂飞天,七魄荡地,赶紧将柳竹秋推到床内侧,拉过棉被捂严实了。
自古财色不分家,强盗们劫财还不打紧,就怕他们顺手毁了闺女的清白。
曾翠娥还在那边嘤嘤地哭,一个本地口音的男人拍着门粗鲁放话:“柳夫人,我们哥几个只想借点钱花,你交出财库的钥匙,我们拿到钱立马走人,绝不伤你家里人一根汗毛。”
范慧娘抖成一团,舌根僵硬声不成字。
柳竹秋飞快掀开被子,不顾继母阻止赤脚下床,靠近房门严声斥责:“律法有令:入室抢劫,不分首从都以强盗罪论处,你们难道不怕死吗?”
男人冷笑:“你就是柳大小姐?哥几个久慕芳名,正想会会你呢。识相的快劝柳夫人交出钥匙,否则我们就让你这娇娇嫩柳变成残花败柳。”
柳竹秋自信能对付这帮毛贼,只是让家里人知道她会武功后麻烦会更大,迟疑之际,曾翠娥忽然哀声惨叫,强盗们大概正对她施暴。
“柳夫人,哥几个已等得不耐烦了,你再磨蹭,我们就先拿这姐儿下下火。”
话音伴随几道裂帛声,曾翠娥哭得更惨了,涕泪哀求:“太太,求您可怜可怜我,叫他们赏我个痛快便了。”
范慧娘不能再犹豫,急命陆嬷嬷取出库房钥匙,隙开窗缝扔出去。又向曾翠娥哭道:“翠娥,还得委屈你一下,你知道库房在哪儿,带他们去拿钱吧,拿完了赶紧走人!”
曾翠娥痛哭感谢她的活命之恩,哭声随着强盗们的步履声远去,柳竹秋想去查看,被陆嬷嬷死死拽住。
隔了许久,曾翠娥哭哭啼啼跑回来,拍门哭嚷:“太太,那些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