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大多数平民而言,他们并不在乎谁登基称帝,毕竟天子之位离他们太过
遥远,无论谁登基,也不见得会让他们的日子更好过。但眼下的战乱已经影响到
每个人的生计,他们只盼着战乱能早日平息。好在一片混乱之中,董宣兼任的洛
都令仍在运作,勉强维持住城中的秩序,暂时没有出现大乱。如今各处里坊都紧
闭大门,无数人都在焦灼地等待战争结束。
两军在尺寸之地血战竞日,阿阁数易其手。但吕氏指挥的平叛军始终没能打
到南宫核心的崇德殿,刘建军也未能夺回白虎门。双方一直杀到夜间,仍然是僵
持的局面,汉军的精锐就在这片广场上白白消耗着生命。
为双方作战的士卒原本同属一军,用着同样的装备,同样的战术,受过同样
的训练。就在一天前,他们还是生死与共的手足同袍,现在却成了你死我活的对
手。打到这个地步,双方都已经没有任何退路,谁后退一步,都将是万劫不复。
胜者会获得一切,而败者将失去一切。对于那些押上身家性命的权贵豪门来说,
更是如此。
程宗扬视线从阿阁移向崇德殿,望着那面勉强赶制出来的天子旌旗。
高大的旗面用数匹丝帛拼接而成,颜色深浅不一,正如刘建这个天子之位一
样,只能说是凑合。
「刘建的底牌已经出尽了。」程宗扬道:「不然剑玉姬也不会那么赏脸,亲
自出面来找我谈心。接下来,就要看他运气够不够好了。」
卢景道:「刘建能在崇德殿登基,气运已经逆天。他要真能当上天子,老天
都不会答应。」
「连五哥也不看好那厮?」
「看好他的可不多。」蔡敬仲淡淡道:「我听说,刘建登基时,中行说就没
有露面。」
程宗扬一怔,「怎么回事?」
刘建能够登基,中行说居功至伟,可以说没有中行说,就没有刘建今日,可
登基大典这么重要的关头,中行说居然没有出现?
「宫里传言,他是跑了。」
「跑了?」程宗扬满脸的不可思议。
吕氏弑君是他先喊出来的,天子遗诏是他宣称的,刘建的野心是他煽动起来
的,天子旧臣是他拉拢的,传国玉玺和虎符的所在是他透的底——结果那家伙一
把火把汉国朝野烧了个七零八落,然后拍拍屁股就跑了?
汉国宫中有个蔡敬仲已经够不幸了,谁知道还有中行说这种货色?蔡爷是要
钱,这孙子可是要命!中行说坑了多少人?他自己是过瘾了,不知道多少人被他
害得家破人亡。单是广场上战死的这些军士,一大半都要算到他头上。
弄死这么多人,然后他就跑了?他能跑到哪儿去?别说吕氏,就是刘建也不
会放过他。
程宗扬正想得入神,云丹琉飞身掠上阙楼,抬手把一封书信掷给他,冷着脸
道:「给你的。」
自从得知外面打得正欢,这个卑鄙之徒还背地里跟几个侍奴在宫里胡搞,云
丹琉就没给他好脸色看。程宗扬私下猜测,云丫头生气多半是因为没叫她——但
这话打死他也不敢说。
秘道入口在皇后的寝宫,外人不好入内,传递消息都是由几名侍奴负责。宫
中虽然杀得血流成河,但有这条秘道在,长秋宫始终与外面保持着联系。
书信由秦桧亲笔所写,一手漂亮工整的蝇头小楷,看着就让人舒服。
眼下刘建与吕氏打得不可开交,根本没有人顾得上理会他们,一切都在按计
划进行。董宣的两千隶徒和郭解召集的千余游侠儿,都已经准备停当,随时可以
出动。
程郑的游说并不十分顺利,但也在预料之中。大多数商贾仍然不敢卷入争夺
天子之位的是非之中。而由于吕巨君的操持,赵飞燕在民间的名声更是不堪。听
说襄助皇后,许多人都打着哈哈顾左右而言他。但同时大多数商贾也没有表现出
对刘建或者吕氏的特别倾向——在他们看来,三者都不是什么好鸟。倒是郭解的
名声帮了程郑不小的忙。以田荣为首的一批商贾,出于对郭解的信任解囊相助,
也让程郑拉拢了一批人。
信中送来一个好消息,上林苑的羽林天军已经被霍子孟派人控制,总算没有
落在吕氏或者刘建手中。坏消息是霍子孟至今尚未表态,面对严君平的劝说,始
终模棱两可。
「这老狐狸……」程宗扬嘀咕一声,接着往后看。
按照程宗扬的吩咐,秦桧派人去联络陶弘敏,结果扑了个空。陶五爷闲极无
聊,前日带人沿伊水游玩,谁知宫中惊变,伊阙闭关,两边音讯断绝,会馆的人
早急得跳脚。秦桧无奈之下,只好留了人,在会馆等候。
联系不上陶弘敏,无法知道晴州商会的态度,秦桧又转而委托赵墨轩出面打
听,赵墨轩已经前往晴州商会,估计稍后就会有消息。
另一边,卓云君和阮香琳分别抵达宅中,询问是否需要入宫。卓云君同时带
来一个消息,昨晚宫中惊变的时候,颍阳侯吕不疑单车入观,寻了一间静室杜门
不出。其间吕家数次派人来请,吕不疑都拒而不见。
书信最后,秦桧提到敖润奉命赶往池阳,至今尚无消息,不过有班先生亲自
带路,想必能及时赶到。
「老班怎么亲自去了?」程宗扬皱起眉头。
吕氏与刘建势均力敌,北军八校尉仅存的池阳胡骑,就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
一根稻草。谁能得到胡骑校尉桓郁相助,谁就彻底占了上风。可以想像,双方都
会施尽手段,不遗余力地拉拢桓郁。至于自己派敖润前去传诏,无非是尽人事听
天命而已。连程宗扬自己也不觉得桓郁会拒绝刘建和太后,转而支持声名狼借全
无助力的皇后。
程宗扬心里暗道:可千万别出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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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阳。胡骑大营。
中军帐内,胡骑校尉桓郁内着铁甲,外穿儒袍,双手握拳按在膝上,正襟危
坐。他头盔放在一边,额头上扎了一条白布,为天子戴孝。
何武手里拿着一幅黄绫诏书,一边高高举起,一边须发怒张地高声道:「吕
氏弑君,天人共愤!而今陛下奉先帝遗诏,登基为帝,召忠义之士,共诛吕氏逆
贼,千秋功业,在此一举!桓胡骑,切莫自误啊!」
帐中一支火把发出「毕毕剥剥」的轻响,桓郁脸色在火光映照下时明时暗。
席侧一名少年道:「何司直一路辛苦,如今夜色已深,还请先休息吧。」
「陛下尚在危难之中,谈何休息?」何武举着诏书道:「还请桓胡骑速速发
兵,挥师勤王!」
少年道:「何司直有所不知,如今隆冬天气,天寒地滑,马匹夜间奔驰,极
易损伤。」
说着他使了个眼色,旁边两名军士上来,半推半拖地把何武请了出去。
何武刚被推出去,帐外忽然一阵喧哗,一个布衣胖子挣扎着伸进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