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大的事都丢手不管,自己跑去成亲,倒让我这老家伙替你们劳心劳力。
能者多劳嘛。程宗扬笑道:况且我正准备辞行,前往舞都就封,朝廷
的事就全指望大将军了。
不等天子登基就走?严君平皱眉道:出了什么事?
程宗扬指着他道:老严,就你多疑。坦白地说,我要留在这里,不知道多
少人如芒在背。
霍子孟不悦地说道:什么如芒在背?胡说!
好好好,是我说错了。程宗扬从善如流,反正我这么一走吧,你好,
我好,大家都好,免得在这儿碍眼不是?
霍子孟手指敲着桌面,迟迟不语。
放心吧,老头儿跟我一起走。往后回不回来还两说呢。
你啊……霍子孟摇头道:君侯虽然行止无忌,大节上却把得极稳,否
则你以为你一个实封的列侯是那么容易来的?
那你担心什么呢?
霍子孟横了他一眼,说吧,你有什么条件?
程宗扬干笑道:大将军果然明察秋毫……一点小事,请大将军过目。
程宗扬递来两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字迹。
霍子孟接过一看,一份是确定舞都城作为云如瑶的嫁妆,并入舞阳侯国,其
中牵涉到的城中官员任命、赋税、所用律法等等事宜。
霍子孟看了一半就丢给严君平,写篇回文,骂死这厮!即使封侯,也是汉
国的疆土,连朝廷的王法都不要了?好大的胆子!
好吧,好吧,这些你不答应,那这一张你总得认吧?
另一张纸上写的全是人名,后面备注了官职爵位。赵皇后父亲封成阳侯,兄
长封新成侯;董宣的司隶校尉之外,又加了主掌刑狱的廷尉;桓郁执掌守卫宫禁
的卫尉军;公孙弘为左内史;朱买臣为丞相长史;金蜜镝两个儿子以及霍去病同
时跻身八校尉……这些都是彼此心照的交易。
霍子孟知道长秋宫夹袋中无人,拿到司法和部分兵权已经是极限。果然,再
往后就是一些商贾和不知名的文士,官职也多是些三百石以下的微末职位。不过
职位虽低,却意味着商贾从此摆脱贱籍,可由正途出仕。
再往后看,霍子孟眉头不由跳了一下,董宣卸任的洛都令却是给了张敞。霍
子孟与张敞有隙,人所共知,如今把张敞摆到霍子孟眼皮底下,明摆着是添堵。
霍子孟毫不客气,提笔把洛都令抹掉,且去蓟城。
程宗扬争辩道:他一个文官,去蓟城守边?
董卓此贼虽然暴虐,边事上的见地却是不差。老夫已与金车骑联名上奏朝
廷,请以赵充国为中郎将,镇守蓟城。霍子孟冠冕堂皇地说道:张敞此子素
无功绩,边地易于立功,若有军功,朝廷必定重用。
守边容易立功,那是因为太容易死了。程宗扬对张敞也没什么过多的好感,
秦桧把他放入名单,无非是因为霍子孟权势太大,找点平衡。既然霍子孟摆明车
马不吃这一套,程宗扬也没有再多争执,只是默默对张敞说了声抱歉,本来想拉
你一把,结果被老霍一脚踢到北边。
名单中没有宁成,是程宗扬最大的遗憾。他至今杳无音讯,死于乱军之中的
可能性大增,不然再拿到大司农这个职位,司法、军事、经济三者在手,长秋宫
的地位会稳定得多。由于手上乏人,外朝官职收获不多。相比之下,内廷迭经战
乱,徐璜等人顺势扫除对手,独占了三个中常侍的名额,全面掌控南北二宫,算
是最大的一笔收获。
这份名单是秦桧、班超等人反复商议,才最终拟定的,其中分寸拿捏得极为
妥当,双方没有太多争执就确定下来,准备上奏长秋宫。不过等霍子孟这边拿出
拟定的朝臣名单,条就让程宗扬大吃了一惊:韦玄成罢相,原中常侍吕闳拜
为丞相。
吕闳身为吕氏族人,即使没有参与叛乱,也少不了受到牵连,程宗扬还想着
怎么保他一把,却没想到霍子孟会直接提请将其拜为丞相。虽然内朝权力不断扩
大,作为外朝官职的丞相地位大不如前,但到底也是群臣之首,份量十足,就这
么交给吕氏族人,霍子孟能这么放心?
事实证明,霍老狐狸还真这么放心。严君平道:吕闳为人节操凛然,风骨
刚劲,其为丞相,可安社稷。
程宗扬也明白此举是为了安抚吕氏,稳定朝局,可凭心而论,自己肯定是做
不出这种选择的。霍老狐狸虽然滑头了些,起码的节操还是有的。
其余三公九卿之类的官员自己也不熟悉,霍子孟能把吕闳推为丞相,这份名
单还是公心居多,程宗扬不再一一细看,表示自己会与车骑将军金蜜镝、御史大
夫张汤等人一并附议,送呈长秋宫。
最后才说到宫中之事。按惯例,天子登基之后,皇后赵飞燕晋太后,迁居永
安宫。太后吕雉晋太皇太后,迁居长信宫。但程宗扬提议,如今天子尚幼,赵太
后仍居住长秋宫,好便于抚养。待天子及冠之后,再移居北宫。至于吕雉,也不
必迁居长信宫,仍居原处,但为了太皇太后的安全,有必要在永安宫周围建起高
墙,同时封闭北宫四门,只留复道出入。
原本通连南北二宫的复道已经在战乱中焚毁,新建的复道将直通长秋宫,等
于变相将吕雉圈禁在宫中,与外界断绝往来。
霍子孟默然良久,最后道:太后可曾应允?
程宗扬眼也不眨地说道:太后很满意。
吕雉是不是满意并不重要,关键在于既没有赐自尽,也没有废去太后之位,
保住了朝廷体面,对外也能交待。
那便如此罢。
…………………………………………………………………………………
天子登基,荐举帝师,官员任免,选拔亲贵子弟入宫陪读……几件大事彻底
盖过先帝驾崩引发的叛乱,展露出新朝气象。无数人趋之若鹜,纷纷奔走于权贵
之门。霍大将军府上自然不能不走,吕丞相那边也是条路子,可最引人瞩目的舞
阳侯却毫无征兆地杜门谢客,前来打探门路的无论身份高低,统统吃了闭门羹。
先帝入葬?就说我有病,推了吧。程大哥是家宰,代表侯府去一趟,礼数
尽到就行。
富平侯请我赴宴?他胆子很大嘛,天子丧期未过,他就敢请客?没错,我
是不怕,可张放那小子也不怕?让高智商去,到底是有数的老牌世家,去拉拉关
系也好。
徐璜……这事我答应过,不能不管。让老匡带人去一趟。安全,千万
别犯险。
鸿胪寺请我去定夺天子登基的礼仪?哎,徐君房到哪儿了?这种活他应该
在行啊。算了,让会之去跟他们打嘴皮官司吧。
太学推选祭酒,邀我去讲话?这不是要我难看吗?让班超去——等会儿,
我不是说过这些事我都不管了吗?怎么还往我这儿报呢?
雁儿道:这都是筛选过的,须得主子定夺。
别了。外事不决问会之,内事不决问会之他家娘子。我现在是在度蜜月,
度蜜月懂吗?
不太懂……
就是什么事都不干。去去去,事情都交给程大哥、会之和班超他们。嗯,
还有贾文和,让他们几个商量着办,别来烦我。
雁儿只好捧着卷牍离开。程宗扬惬意地伸了个懒腰,然后过去拥住云如瑶的
腰背,娘子……
别闹,妾身正在算账呢。
程氏商会的账目结算眼下还在临安,汉国这一摊子差不多算是一本乱账。云
如瑶连日来将账目梳理了一遍,越算越是心惊。
若说进项,程宗扬与陶弘敏、赵墨轩合作的商号开张不过月余,获利便超过
三万金铢,收益惊人,可比起推行纸钞的成果,这点收益就微不足道了。
托算缗令的福,程氏商会印制的纸钞在短短一个月内,就发行出去整整二百
万金铢!以云如瑶的出身,看到这个数字都有些眼晕——即使汉国,朝廷一年的
赋税也不及此数。
同样惊人的,是商会实有现金储备。按照收入,商会所存钱铢当在二百万金
铢以上,可目前商会所有钱铢加起来,仅仅只有八十三万金铢。除了几笔土地交
易用去大量纸钞,其余都是洛都之乱的开支。
长秋宫本身既无财力,又无人力,全靠程氏商会力挺,大笔大笔赏赐泼水一
样洒出去,才纠集了足够的兵力支撑到平定叛乱。前后不过数日,用去的钱铢就
有五十七万金铢之多!如果叛乱再持续几天,吕巨君和刘建都不用动手,程氏商
会自己就破产了。
这也是长秋宫全无根基,只能靠钱铢鼓舞士气。刘建和吕巨君一个宗室,一
个后族,用一文钱能办到的事,长秋宫就得花十文。
程氏商会大笔钱铢泼出去,收益已经不能用钱铢衡量。舞阳侯、舞都君的封
号,实封的土地,这一方诸侯的地位,可是拿钱买不来的。
程氏商会在汉国发行的纸钞眼下并没有开始流通,与其说是货币,实质上更
接近于欠条。这样一算,目前的亏空就是一百一十七万金铢。这样的亏空放在六
朝任意一朝,都足以引发朝廷局势动荡,可程氏商会竟然周旋至今,尚未出现纰
漏,云如瑶都觉得不可思议。
这得是班超的功劳。程宗扬道:算缗令废除之后,洛都不少商贾都想
兑付钱铢。幸好老班下手果断,没等那帮人发难,就唱了出红脸,把他们都给镇
住了。
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夫君大人总得填补这笔漏洞。云如瑶道:如
今长秋宫位置已稳,这笔钱既然是用在皇后身上,她总该认这笔账吧?
长秋宫暂时就别指望了。皇后那边连赏赐都拿不出来,还得我设法接济。
舞都侯的名号、封地,再加上吕冀的家产,就当是折抵吧。
云如瑶颦眉道:吕氏两处府邸财物虽然不少,但钱铢并不多。不知道是他
们没存下钱,还是被人暗中吞没了。我叫红玉和寿奴过来,问问她们。
别。程宗扬道:全花光了还好说,就怕真是被人私下分了。你要揭出
来,立刻又是一场大乱。
其中的道理并不复杂,云如瑶自然明白,但她更担心自家的生意,可这亏
空该如何补?一想到这么大的数目,我觉都睡不安稳。她蹙额道:若不然,
石见银……
用不着。程宗扬拿出一张帛画,这是舞都的地图。这一片,包括舞都
城,都是我们的土封。我准备在舞都以北开发一个商业区,回收资金。
云如瑶道:卖地吗?有多大?
程宗扬从舞都城往北,画了一条直线,直抵舞阳河,这条路大概有六里。
我准备期先开发三分之一,长度为两里,两边各延伸出一里,面积大概
是一千五百亩。
云如瑶算道:禁田令之前,洛都田地价格是一亩十枚金铢,舞都田地更便
宜一些,以每亩八枚金铢计价,一千五百亩大概是一万两千金铢。
一万两千金铢,比起高达百万的亏空,只是杯水车薪。
程宗扬却不这样认为,开玩笑呢。我这是商业用地,跟农用地能一样吗?
至少十倍起价,还不打折,一千五百亩就是十五万金铢。这仅仅是地价,建
好的商铺再加五倍,七十五万金铢——这是底价!
一亩五百金铢……云如瑶道:会不会太贵了?
这可不是空地,是占地一亩的房子,还是商铺,包括仓储和店面。程宗
扬道:五百金铢是多少?一百万钱而已。只用掏一百万钱,就能拿到一套一亩
的商铺,赚大了好不好!
云如瑶愕然道:一百万钱?
瑶丫头虽然聪慧,但对现代房地产的奇葩程度一无所知。程宗扬索性拿尺子
比了一块三尺大小的正方形,这么大一块地方,你觉得能卖多少钱?
云如瑶心下略一计较,便道:若是田地,不过三十钱。若是房舍,带上房
屋、院子的话,均摊下来最高不过三百钱。
如果我说它卖一万钱呢?
云如瑶失笑道:立锥之地,岂值万钱?一贯都太贵了。
程宗扬摇了摇头,只能说眼界和见识限制了瑶丫头的想像力。
何止一贯,这样大小一块地,能值一百贯,十万钱!换成楼房,上面的房
子能值三千贯!程宗扬道:一亩就是一百万金铢,二十亿钱!别说住人的,
就是停一辆马车的空地,都能卖出二十万钱。
瞧瞧我们这地段,核心商业区加行政中心,绝对的黄金地段,超大面积商
铺,一亩只要一百万钱,这连白菜价都算不上,简直是白水价!
云如瑶有些失神,一亩百万铜铢的天价已经超过她的想像,可在夫君口中,
又翻出两千倍,一亩飙升到百万金铢的天文数字。她不是不相信自家夫君,而是
无法理解这种惊天的房价居然会出现。更让她无法理解的是夫君笃定的神情,似
乎这样不可思议的价格并非他凭空虚构,而是亲眼见到过的。
云如瑶定了定神,没有再纠结房价,转而道:即便建好的店铺能卖到这样
的价钱,可售价如此高昂,造价又该多少?再则一千余亩的店铺,若待建成,只
怕要三五年,远水不解近渴,若要填补亏空,哪里来得及?
预售啊,亲!程宗扬不加思索地应道。
六朝燕歌行(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