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选的地方太偏僻,原本寂静的气氛越发深沉了。虞君在灰蒙蒙的夜色中看不清前方的道路,不禁后悔自己没带手电筒,偶尔有车辆从后方开过来,突如其来的喇叭声让虞君不可避免地吓一跳。昼夜的温差还是有些大,他出门时只穿了两件衣服,骑车的速度稍微慢一些,不能及时发热的身体更觉得冷了。
好不容易,虞君听到了人声。他朝位于兰花园后方的大草坪骑去,这一带没有灯柱,只有时而出现在小道旁的一盏盏蘑菇形状的小灯。他晃晃悠悠地顺着石子路往下骑,果然远远地看到了几顶帐篷罗列在大草坪上,而金鱼草花田旁的小卖部前生意兴隆,全是吃着烤肠、喝着啤酒饮料的学生。
虞君一个不留神,从一块大石头上骑过去,险些翻了车。他在车上剧烈地摇晃了片刻,索性跳车,连着惯性往前跑了一小段。还没有走到小卖部的附近,虞君便听到身后传来奚盟叫自己的声音。他的心猛地往上提,回过头,看到奚盟从帐篷区那边跑过来。奚盟跑得很急,气喘吁吁地看着虞君,高兴地说:“你来了。”
见到奚盟的笑容,虞君的脑袋懵住了。他不知所措地站着,无法好好地和奚盟对视,讷讷地点头:“嗯。”
“你吃过饭了吗?”奚盟也有些紧张,张罗着说,“我们向老板订了泡面和烤肠,你吃一点吧。”他走上前,犹豫着摸了摸虞君的手,小声地唏嘘:“好凉啊。”
奚盟的手很暖,但虞君的手太冷了,反而没办法很快地接受他的暖意。虞君没有胃口,摇摇头:“我不饿。”看见奚盟窘促的样子,他忙又道,“我先把车放好吧,你们把车停在哪里?”
“也在小卖部旁边,我带你去。”奚盟说着,先一步往前走。
虞君跟在后面,在走了几步以后,快步赶上去,说:“我带睡袋来了。你们一个帐篷睡几个人?”
不知为何,奚盟的脚步变得慢了一些。他沉默了片刻,转头对虞君说:“小的帐篷睡两个,大的睡三个。我自己带了一个帐篷,晚上我们睡一块儿。”
虞君愧疚地看着他,轻轻地点头。
骑行社的所有人当中,虞君只认识奚盟和陈熙。大家听说虞君是两位社长的朋友,立即对他表现出热情的态度,招呼他一同坐下来撸串喝酒。虞君此行只为了见奚盟,对大家热情的态度招架不住,客客气气地说自己在一旁坐着就好。学生们借着小卖部的灯光用纸牌玩杀人游戏,老板娘乐见于这些花钱不眨眼的学生,一遍又一遍地给他们送烤串和啤酒。虞君坐在光与黑暗之间的那个座位,四处留意了一番,惊讶地发现甘云卿不在。
难道他没有来?虞君心里疑惑极了。奚盟给他洗了一个苹果,坐到他的身旁说:“吃苹果吗?给你削一个。”
“嗯?”虞君愣了愣,拿过苹果说,“不用削了,就这么吃吧。”
奚盟拿着已经擦好的水果刀,怔了怔,只好默默地把刀重新收起来。虞君的话说得急,动作也急,不知自己是否让奚盟觉得他不耐烦了。他分辨不出是不是因为自己太紧张,所以奚盟看起来也小心翼翼。虞君在心里沮丧地叹了口气,努力打起精神,趁旁人不注意,小声地对他说:“我带了线香花火。”
“咦?”奚盟的双眼惊喜地亮了起来。
虞君看得心头发软,便知自己只想看到奚盟高兴的样子了。他忍不住对奚盟做了个鬼脸,没好气地说:“谁让你没买。”
他不好意思地笑,想了想,犯难道:“可是,在山林里不能点明火。”他又想了想,“不然我们等大家都睡着以后,找个地方悄悄地放吧?”
虞君比了一个“OK”的手势,大口地咬下一口苹果。
虞君穿得很少,奚盟知道他穿在里面的T恤是短袖,而外面披着的外套也很薄。他会不会是听信了自己说昼夜温差不大的说法?奚盟在心里暗自揣测着,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递给他:“我跟你换外套穿吧,你的衣服太薄了。我还穿着毛衣,你穿我这件,这件厚一些。”
他稍作犹豫,把苹果咬在嘴里,脱下外套和奚盟做了交换。奚盟的外套内侧留着他温暖的体温,虞君刚刚穿在身上,便觉得一团温暖包围了自己。他闷不吭声地继续啃苹果。奚盟穿好他的外套,想到晚上能和虞君点线香花火,窃喜道:“太好了,上回没能和你一起看烟火,待会儿可以弥补。”
奚盟不提还好,一提虞君立即想起了去年最后一晚自己所见到的事。听罢,虞君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把吃完的苹果核丢进旁边的垃圾篓里。奚盟不知他为什么突然间脸色全变了,心头不由得紧张起来,茫然地问:“怎么了?”
“甘老师怎么没来?”虞君说完意识到自己的语气非常冲,懊恼地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
奚盟呆住,在怔怔地看了虞君半晌后,一个可怕的预感占据了他的脑海,他顿时感到呼吸有些困难,脑筋也转不开了。“他……”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甘云卿没来,不过,他是早晨向陈熙确认甘云卿不会来以后才来的。
“反正你也看过烟火了。”虞君忍着气,闷得像个葫芦。
答案越来越接近奚盟的猜测,他恓惶地望着低下头的虞君,凑近他,忐忑地问:“你前天晚上来我们学校了?”
“嗯。”虞君又忍不住脾气了,他不满地瞪了奚盟一眼,又碍于不远处全是他的同学,压着声音咬牙切齿地说,“我看到了。”话毕,他见到奚盟的脸上全是震惊的神情,而眼睛里写满了害怕和愧疚,着实让虞君无可奈何。虞君的头疼得厉害,决定一定得和他说清楚,起身说:“我们到别的地方说吧。”
奚盟抬头看着他站起来,连忙起身跟上。
虞君在昏暗的夜色中迈着大步子,奚盟匆忙地跟在后面,眼睛里只有虞君的背影,不小心踢到路上的石头,险些摔跤。虞君听见身后凌乱的脚步,又心软地放慢了步伐,留在原地等奚盟跟上来。他们沉默地走到了紫藤萝花架下,距离小卖部和帐篷区都很远,如果不是还有点点的星光,他们几乎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奚盟怎样也没有想到那天晚上虞君来过自己的学校,还碰见了那一幕。他本想把这件事收起来不让虞君知道,他怕虞君知道了不开心。奚盟原以为只要自己以后避开甘云卿,那件事就会像没有发生过一样过去,却料不到原来虞君已经知道了。
原来这两天虞君一直在为这件事生气,可他一直没有发觉,他压根没有往那方面想。奚盟从来没有见过虞君这么生气的样子,他看着虞君阴晴不定的脸,心里拿不定主意,只能好声好气地试图宽慰:“他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
“没做过分的事?!”虞君万万没有想到奚盟开口说出来的竟然是这句话,顷刻间所有的耐心都消失了,声调拔高了喊道,“他亲你了!这还不过分吗?那怎样才叫过分?他是老师!老师怎么能亲学生?而且……”虞君气得脑子转不过弯来,口齿也不清楚了,他努力稳定住情绪,愤愤地申述,“而且你是我的男朋友,我看到你被别人亲,难道连生气的权力也没有吗?”
奚盟当然不是那个意思,见到虞君怒火中烧,他更是慌了神。他着急极了,很气自己没有办法好好地组织语言说正确的话。“我没说你不能生气,可是……”奚盟沮丧地垂下双肩,“好吧,你生气吧。我错了。”
虞君的气焰完全被这盆温水打灭了,他哑然地张了张嘴巴,半晌吁了口气,没好气地嘟哝:“你没错,错的是那个人。”
奚盟无辜地望着他,跟着嘟哝道:“可是你在冲我发脾气。”
“我气你帮他说话!”虞君的脾气又上来了。
“我……”奚盟实在不知要如何向虞君说明自己心中真正所想的,他愧疚地低下头,“我错了。但是我当时已经和他说以后不要再那样了,你没有看到吗?”
虞君听罢一愣,看着奚盟充满期盼的眼睛,尴尬地撇撇嘴:“我早气跑了。”
听罢,奚盟闷闷地闭上了嘴巴,但他不能把沉默继续下去,又说:“总之以后我不会再和他来往了。我和陈曦说了,这次露营以后退出骑行社。以后我如果在学校里再遇见他,也不对他说‘老师好’了。”他忐忑地打量着虞君沉默的脸,可惜光线太弱了,他无法确认虞君的表情,只好又站近了些,“你还生气吗?别生气了,好不好?我真的不知道他会那样,如果我知道,肯定一看到他就跑得远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