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较为憨实的男子声音道:“适才险些给她们发觉了,亏得我溜得快,才没叫人追了上来,已算万幸了。”
女子状似松了口气,道“没人发觉就好,将他放在此处,当心些,别磕着碰着了,以免将人吵醒。”
跟着是一阵窸窸窣窣都响动,大约是那男子将什么东西从身上卸下了,道:“此地并不安全,又不能将他们吵醒,却如何带他们逃走”
那女子缄口不言了,似乎也在琢磨这个事情。我听那男子的言外之意,似乎此处并非只我一人,悄无声息的睁了眼睛,眯开一条细缝,只见一间陈设普通摆设也普通的木屋中站着两人,是一双男女,都背对着我,身旁木板上横卧着两人,竟是千峦同桑宸父子俩,皆是双目紧阖,喘息沉稳,应当仍在昏迷。
那女子背影纤细,身子窈窕,看样子是个不可多见的美人,小美人默然半晌,身形微侧,似乎要转身过来,我立即闭眼,佯装仍在昏迷,就听那女子喟然长叹,道:“这是父皇么,许多年未见,竟又苍老了,旁人都说当了神仙便天地同寿长生不老,怎地他竟又多了这些白发……”
我这一惊简直非同凡响,她竟管千峦喊父皇,那么……
先前我便听桑宸提及,他们东岚国当年共有三位太子及一个小公主,三位太子都已殉国而亡,唯有那位小公主结果如何却未细说,看来眼下这女子便是桑宸最年幼的那个皇妹了。我适才虽知粗略有觑,但以我那火眼金睛之能也已看出这女子非妖非魔,乃是鬼魂之身,只因身上较寻常孤魂野鬼多了些修为,遂能凝聚人形,化为人身,看上去同凡人无异,大约当年也一同随东岚国之亡而殇了。
她既将她父皇兄长搬来此处避祸,便无恶意。念及此,我卸下防备,肆无忌惮的睁了眼睛,鲤鱼打挺站起身来,作了个揖:“公主殿下,鄙人这番有礼了。”
我这毫无预兆平地惊雷的揖忒也唐突,那儒服博冠的男子同公主殿下双双大惊,齐相后退,但没惊多久便镇定下来,公主殿下笑靥如花:“元将军而今是九重天上的神仙了,在我小小鬼怪面前行此大礼,真是折煞人也,小女子担当不起。”
这回该轮到我大惊小怪了,左右瞅瞅确定这屋中除了我仨更无旁人,愕然道:“元将军你是在唤我”
那公主殿下同那男子面面相觑了两眼,诚实地点头:“正是。你先莫急着否认,我晓得你要说你是天宫岁神,是丧门神,并非元樨,其实这没什么不对,因你也确实并非元樨,他只是你的前生罢了,换言之,现今的你乃元樨后世,上辈子同这辈子本不相干,只是大家缘分未尽,又不得不说破……”
“且住!”我莫名其妙,一脸懵逼,打断她的说话:“什么前生后世我没听懂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公主殿下忍俊不禁,不置可否,忽然似是想到什么了不得的大事,面色肃然一板,秀眉也蹙了起来,道:“胡说八道的是你,只是你不自知罢了。不过这个暂且不提,元将军,我且问你,你可还记得我那三皇兄”
“三皇兄”阿霋便是东岚国的三太子,自然便是她的三皇兄了,想起她那叫我心心念念魂牵梦萦的三皇兄,我忧上心头,边忧点头:“岂止记得,这些年我都是铭记在心,生怕会将他忘了……”
公主殿下不待我忧完便道:“眼下并非伤春悲秋之时,他眼下危在旦夕,你若还想见他最后一面,便立即启程前往墨岩山!”
我骇然抬头:“你说什么!”
二十多个时辰之后,我跳下云端,再度落在了墨岩山山头。虽精疲力竭,上气不接下气,却没停留须臾,径直冲入了深山。生平没有哪时哪刻,较此时更叫我如痴如狂了。
据东岚国四公主说,当年她身死之后,尸身葬入黄陵,魂魄本要给拘魂鬼押走时,得黄陵旁的夜娘女妖相救,替她保全了魂魄不散,传道授法,修行妖术,不意多年后魅面山怪路过黄陵,见色起意,竟看上了她。夜娘女妖不愿与那魅面山怪为敌,便要将四公主许配于他。偏生四公主早有心尖儿上的人了,他是东岚国丞相之子,二人青梅竹马,自幼两情相悦,而今被迫天各一方,却又无力抗衡。走投无路之际,阿霋竟回倒东岚。原来当年九重山倒,天梯崩塌,压制住了无间地狱中的八荒业火,也将他以血躯化作的结界压碎了,幸亏他已修成魔身,不死不灭,结界一破,便又打回原形,重新恢复尸魔之身。
他一回至东岚别邂逅皇妹,听闻此事,有心要成全这对有情人,便乔装成四公主的模样,坐上了魅面山怪派来的花轿,抬去墨岩山了。那日我方一行人半途撞见的那顶花轿之中,所乘之人便是阿霋,分明近在咫尺,却硬生生擦肩而过,何其悲凉,叫人死也不能瞑目。
虽只相隔数日,但现今的墨岩山已全然不复前几日的模样,整座高山尽是妖风邪气,山上空无一人,那些琼楼玉宇都已消失得无影无踪,皆是一片尸山血海,一脚踏在地下,骨头碎裂的咔嚓之声不绝于耳,情状可怖已极。
我循着妖气一路追踪,追到一口大洞之前,洞中暗无天日,深不见底,不知潜伏了多少妖魔鬼怪,可我却顾不得那许多,纵身下跃,有琉璃碎裂之声响在耳畔,大约是撞破了洞中魔障,双足已触到实地。
这口大洞不过是道魔障之门,门后别有洞天,却又是另一个世界,天穹中红云翻滚,竟有三轮烈日,却无多少光亮,目之所及依旧波云诡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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