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妮儿久久没办法回神,风打着旋,将两个人的衣服吹得凌乱,原来劝别人容易,劝自己才是难上加难。
不知过了多久,金招娣的眼睛突然发亮,她冲着酒店大门的方向冲过去,杨妮儿一把没扯住,只得放任她扑上去。
两个人她都认识,男人是陈建词,女人是“高鹏集团”的法律顾问王思丽。
金招娣抱着陈建词的腿,趴在地上哭,完全不管地上有多脏,杨妮儿觉得有什么在灼伤自己的眼睛,陈建词眼里的不耐烦几乎没有掩饰,杨妮儿想,在他们心里,她们是敝履,是他们掩鼻唯恐弃之不及的玩具罢了。
她咬着唇,看着趴在地上的金招娣,心里有一瞬间的惧怕,如果自己把持不住自己的心,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趴在地上的就会是她自己。
………………
那是一九九八的冬天,比以往任何一年都来得更早一些的冬天,那一年,金招娣在西宁市有名的“开元大酒店”门口发了疯,“西宁晚报”虽然只在最后的小小版面上做了报道,却还是在西宁市引起了轩然大波。
因为配文的图上,可以隐隐辨认出“高鹏集团”的三名员工,“文词企业”的总经理兼陈高鹏的小儿子,陈建词,“高鹏集团”首席法律顾问王思丽,还有“拓展实业”总经理办公室秘书杨妮儿。
虽然那天的“西宁晚报”被蒋建志中途喊停,但还是流入市面上百份,就是那上百份的杂志,终将陈家的家丑隐私搅和的沸沸扬扬,举市皆知。
十二月初的家庭聚会上,一家人再次聚首,不过时隔几月,竟生出了物是人非的感叹,陈家三兄弟低着头,味同嚼蜡,只有赖明莉,仰着脖子,仿佛无事发生过一样。
“老三,不是说找了个正正经经身世可怜的女孩子做女朋友吗?怎的?在开元大酒店门口唱得哪出戏啊?”
陈建词握了握拳,放在唇边低低咳嗽了声,陈高鹏睨了他一眼,“老三,有件事,我一直没问你,今天趁着老大和老二都在,正好你一次性做个交代,那天王律师怎么也在?”
陈建词青了脸,心中知道,父亲确实起了疑,陈高鹏自从半隐退之后,甚少过问三兄弟的事业,更不要说为了个女人开口询问。
之前早就想好的措辞,此时只觉得难以开口,他瞧了眼陈拓,本想将矛盾转移过去,谁知蒋建志竟然抢先一步。
“王律师是我安排过去的。”
陈高鹏明显的放松了情绪,淡淡“哦”了一声,似乎已经没有了追问的兴趣,不过蒋建志还是解释了一番。
“开元大酒店和下属十来家连锁酒店,之前一直是高鹏集团占股,去年您说过让我把股份转给文词企业,我一直忙着就没办,前些日子,我抽空去给办了办法人过户手续,之间有些法律上的问题,我就让王律师过去了一趟,可能就给碰上了,王律师看着那个小姑娘发疯缠着三少爷,肯定不能走啊,估计站在边上看看能不能帮上忙,谁知就有那么巧,就给拍进去了。”
陈拓坐在陈高鹏的右手边第一个位置,陈建民就坐在他对面,两人不约而同地抬眼,目光对视,彼此心照不宣地心知肚明,棋盘上下得是一副四国暗棋,有人被翻出了明棋,有人忽然身份难明,兄弟两个从来都是把对方视作最大竞争对手,谁知突然杀出一个老三,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陈高鹏捂着腹部,他的肝癌靠进口药吊着命,但疼痛时有发作,蒋建志跟了他这些年,他听完他的解释,已然释怀,他拿龙头拐杖敲了敲地板,伸出手,示意蒋建志扶他上去,可又在一瞬间改变主意。
他转向陈拓,拿手指头点点他,“老二,我今天刚得的上面指示,中山大厦已经可以恢复施工了,你把之前倒塌的那栋楼重新修起来,其他结顶的,赶紧开卖楼花吧。”
陈拓笑笑,微微起身,完全没有惊讶的表情,“爸,我知道了。”
蒋建志扶着陈高鹏离开饭桌,沿着楼梯上到二楼,餐厅的气氛顿时从风声鹤唳变成剑拔弩张。
陈建民放下筷子,靠在椅背上,朝着陈拓阴阳怪气地笑。
“二弟好本事,出了这么大事儿,不声不响就拿了批示重新开工了。”
赖明莉夹了一筷子鲍鱼塞进嘴里,阴阳怪气的嘴脸让人反胃,可惜她那张嘴里吐出来的话,更加让人难受。
“老二的本事啊,都在女人身上了,前有杨秘书顶罪,后有吴美人批复,我们家老二啊,最会讨女人开心了。”
陈拓额头微微动了动,很快便平复如常,他用餐巾擦干净嘴唇,将椅子向后移了移,朝着陈建民和陈建词微微点了点头。
“大哥三弟你们慢用,我晚上同吴书记还有约。”
说完看了眼赖明莉,“听说赖明涛最近又犯事进去了,您看您有这功夫跟我聊天开玩笑,还不如好好想想,怎么管管您这弟弟,别再惹事了。”
赖明莉当场怔住,手在桌底下狠狠捏了把陈建民的大腿,陈建民吃痛,却不愿意掺和,只淡淡说了句,“二弟,慢走。”
第45章 求不得的爱情(四)……
陈拓从老宅出来, 天空又开始下雪,今年的冬天,真是反常, 雪是一场接着一场, 没什么好天气, 黑色的夜幕在无穷无尽的雪坠里,低得仿佛伸手就能触碰, 老宅门口的小路上, 前几日的积雪还没有融化,新雪便已经压上去,陈拓停在自己的车子旁, 点了一根烟。
他里头只穿了一件黑色立领衬衣, 外面披了一件黑色薄大衣,连袖子都懒得伸进去,烟头在满天飞雪里, 发出隐隐的亮光, 一明一暗间,陈拓忽然没办法再控制自己的感情。
他开了车窗,从驾驶座上寻到手机,杨宝莲家中的电话,他是存了号码的,他一个数字一个数字按下去,等了很久, 才最后按下那个绿色的通话键。
电话响了许久, 可是很奇怪,他一直没有失了耐心,往常他打电话给别人, 通常响了超过三声没有人接,他便不耐烦地挂断,等别人看到未接来电再拨回来,可是今天,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电话铃声在耳畔长长短短,他就那样握着手机,站在漫天飞雪里,耐心地等着。
电话接通那一刻,陈拓竟然听见自己的心脏颤了颤,他知道她不会说话,他主动“喂”了声,那头还是沉默,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那天汽车远去时,他在左手边的后视镜里看后头的她,怔怔的,站在风雪里,看不清表情,只有一双眼睛,仿佛能穿透这样遥远的距离,直达他的心灵。
身边的吴美人还在喋喋不休,他却完全听不懂一个字,脑海里只有那一双眼睛,眨啊眨的,没有眼泪,白的眼仁,黑的眼珠,注视着他,不肯放他逃生。
烟已经燃完,长长的烟灰挂在烟嘴上,稍稍一动,便整根坠入雪地里,很快湮灭无声,陈拓对着话筒,拿捏着音量,那天之后,他们已经有很久没有说过话,他害怕吓着她。
“妮儿,在做什么?”
那头默了会儿,在脑海里盘旋了很久的声音响起来,“在看电视。”
“好看吗?”
“还行。”
“我来陪你看好吗?”
那头似乎愣住了,雪还在静悄悄的下,远处有树枝被压塌的声音,陈拓又问了声,“我现在就过来。”
不是疑问的语气,杨妮儿瞬时便有些激动,她语气僵硬地拒绝,“不行,孤男寡女的,不方便。”
陈拓压低了嗓子,冷风从脖子里灌进去,他却感觉不到寒意,胸口有什么火烧火燎的,晚上陪着陈高鹏喝了几杯白酒,此刻在雪夜里一站,酒意上头,有些话,压在心里许久,总觉得永远不可能说出口,可是电话那头的那个声音,在他本就诡谲的心湖里犹如投下巨石,他被那湖水拍打,心意泛滥成灾,忽然就不管不顾了。
“还在生我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