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璃又惊又羞,并不知他这么晚还会致信来。自从城外归来一直为那场喧闹忧心不已,悔恨自己掉以轻心如何就丢了他送的玉簪;又忧虑青濯言辞冒失,帝都朝臣本就非议青门惟以蔚氏为君,其眼中并无天子,偏那濯儿年少无知又出言草率,只怕又要惹他疑心了。如此思量种种,忧心难去,终至夜不成寐。
偏是此时收他来信,不觉又是欢喜又是讶然,忙拨亮烛火接了信件展阅。那信札层层叠叠折得迂曲,她总算耐性展开,见上面既无署名亦无印签,只清雅方正寥寥几字,一看便知是他墨迹,写有“春风暄和畅驰天地”八个字。
蔚璃蹙眉敛目,一时难解其意。此样辞赋从何而来,指向何处?是要共她畅驰天地去——在此忧患实多时?拼力摇头:再怎样艰难他也不会袖手天下共她贪一隅逍遥。那么是只言春风暄和?不禁想起城外吵闹,他临去时附在耳畔所言,纵是此间想起依旧耳红心跳,还真真如春风熏怀,份外暖和……
他说:璃儿此生非我莫属,休要胡为!
蔚璃不由得抬手抚过面上滚烫,只怕被青袖瞧了去,偷眼瞄她时,却见她正瞠目眈眈望着自己,不觉更是赧然,羞笑道,“不过是议今日出城……并无大事……”便草草折了信书塞入枕下。
青袖进来时,借着烛火明亮早已看见她脸上犹有泪痕未干,而当下见她读罢信笺却又是红云满面,羞涩满怀。青袖也惟有心下惜叹:到底“女儿”二字限定此身。
想面前这人亦算得是巾帼英才,昔年临居初阳青府时,也曾共长兄明堂论剑,校场点兵,其果敢决然丝毫不逊男儿,直令长兄汗颜;而这些年归国治军,更是雷厉风行,恩威并重,竟能使奄奄一息之东越残军再振雄风,生机勃然,此等才智功勋就是世间男儿也多有望尘莫及。
只可叹——到底女儿家!终逃不开一场“情劫”!这些年来,她倒有一半心神全耗在那凌霄君处,数年里书鸿往来,竟宛在一处;各样事喜怒哀乐,莫不与共。偏那凌霄君却是个城府极深、潜谋无边之人。只怕她一腔赤诚终是东流之水,终要被他辜负。
“长公主,”青袖不请而坐,偎在床边牵她手臂,本想劝谏几句。可入手冰凉惊得她不由急收回手,举目讶然,“长公主?你……伊儿近日未来诊脉?今日可曾喝过药了?”
蔚璃知道惊了她,忙宛然笑答,“只是衣衫薄了些……我坐得又久了些……”说时拉过狐裘披衣围在肩上,又问,“信是萧雪送来?还有别的话吗?”
青袖木然摇头,近来终日忙碌不堪,竟不得与她对坐闲话,只等这入夜静时才得暇细观她容貌——何以清瘦至此?
青袖险些落下泪来,重又握她冰凉指尖,“璃儿……忙过这一时,随我回东极罢。”
“青袖姐姐怎知我正有此意?”蔚璃欣然答她,又反手握回,“我只遗憾,濯儿还未能成家,可惜若伊年纪太小,尚不能撑门庭,还须再等几年……”说时又有几分黯然,她已有所觉,此身未必撑得过“再几年”。
青袖看着她一只瘦影圈在厚重的裘披之下,愈见纤弱,偏是她助越王撑半国朝政,替青门顶半壁天地,“兄长若在,断不会使璃儿受此艰难……”终还是落泪,故人旧宅,今何在昔?但凭手中剑屠灭了这天下又怎样,又该往何处寻觅血亲?
繁花覆灭,亘古荒凉。再无春风暄和时。
青袖抹去泪水,哄劝蔚璃安枕,“长公主也不可太过忧心操劳,该放的事且放一放,该舍得的人且舍一舍,天下之大,世事之乱,岂是你一人一心可照料周全的……”
蔚璃本还想着起身往澜庭复信,可又不忍再惹青袖忧心,便也只好佯装安枕,可心中仍念念不休,仍思这天下之大,世事之乱,此身若灭,还有何事未曾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