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桃觉得,宁妙香说得对,确实不一样,她好像不知道自个儿是谁了。
做了一个梦,真就开始做梦了。
她有些沮丧,觉得自己异想天开了。
她垂头丧气地背起自己的小竹筐,又拿起小耙子,出门去找了勋子。
勋子同样背着一个竹筐,神秘兮兮地领着乌桃往外走。
从腊库胡同出来沿着嵩祝院西巷一直往北走,一口气走到了嵩祝寺,乌桃纳闷了:勋子哥,咱到底要去哪儿,其实我瞧着昨天医院外面煤核也不少。
勋子:咱们去文物局,那儿根本没捡煤核的,兴许咱能捡漏!
乌桃:那边不是有个疯大爷吗?
勋子:管它呢,疯就疯,咱躲着就行了。
乌桃:嗯,也行。
勋子转头看乌桃:你怎么了,蔫成这样?
乌桃想了想:勋子哥,你想上学不?
勋子:上学?你怎么突然提这个?
乌桃:上学能学知识。
勋子顿时笑起来:别傻了,上学多没意思,天天坐教室里,闷得慌,再说了,现在我看学校里也都闹哄哄的,根本没人好好上课,没事凑那个热闹干嘛!
乌桃抿了抿唇: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知识改变命运,我们还是得读书吧。
勋子吓了一跳,望着乌桃:你在说什么?什么阶梯?什么命运?
乌桃便不吭声了。
其实她说出的这些话,自己也似懂非懂,只不过这些声音曾经在耳边响起,所以她就照着说了。
她觉得这是一些神奇的话,拥有一种神秘的力量,那是她从未了解过的未知的世界,就像夏天时候天上的星星一样。
但是显然勋子不会懂的。
她就不该乱说。
幸好这个时候他们已经穿过了嵩祝寺,从嵩祝寺南边绕过去,到了文物局:咱们小心点,绕过去,躲过那个疯大爷,咱就能捡煤核了。
乌桃点头,机警地四处看,好在并没有,两个人绕到了文物局后面,这边没什么孩子,地上却有一些残留的炉灰。
勋子:看,这估计是早上的,才倒的,咱赶紧捡!
于是两个人便放下小竹筐,拿着小耙子在里面扒拉,要是平时,乌桃肯定先使劲地把炉灰都刨到自己眼跟前,之后再一个个地捏,但今天没什么人,就她和勋子,而且炉灰也不烫,当下也就不用着急了。
烧过的炉灰看不出来煤核,得用手慢慢地捻,捻干净最外面浮着的那一层,要是里面还是硬的,那就是没烧透的煤核了。
乌桃人小,但是手快,没几下就捻了不少。
要是平时,她肯定高兴了,可现在却没什么好心情。
她做了个梦,知道了,捻煤核捻一辈子也捻不出来出息,人得读书才行,那才是最要紧的。
从那纪录片里,她知道再过几年,她应该也有机会读书,不过那个时候大了,就算读书也是浮皮潦草的,根本沉不下心来。
正捻着,勋子从炉灰里抖搂出来烧了半截的一张纸,上面还有些字。
乌桃便凑过去看。
勋子却折好了,放在了口袋里:回头上茅房用,这纸多好啊!
乌桃:那上面好像有字,这是文物局的纸,没准是什么要紧的纸呢。
勋子:管它呢,咱又不识字,谁知道这是什么!
乌桃便不吭声了,勋子提醒了她,是了,她不识字。
不识字是什么呢,就是睁眼瞎,一辈子只能干体力活,万一单位不要了,就再也找不到工作。
那个梦里的许多事乌桃并不懂,很多词根本没听说过,也不理解,但是她却隐约感觉到了,她后来没工作,没钱,反正就是过得很不好。
都是吃了没文化的亏啊!
乌桃被宁妙香打下去的念头又起来了,她要识字读书,哪怕学校里闹哄哄的,她也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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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回到家里,她再次和宁妙香提起来。
不同于第一次的小心翼翼,这次她坚持道:反正我就要去上学,就要去上学,凭什么不让我去上学,我就要去上学!
她并不知道该怎么说服妈妈,事实上这是她第一次试着反抗,以至于她只知道不断地重复自己的话,好像这样能加强语气,能达到目标。
宁妙香都没正眼看她:上学,上学,说得倒是容易,你上学谁去捡煤核?咱家煤够烧的吗?
乌桃:我上学了也可以捡啊,我可以早上起来捡,上学路上捡,晚上放学后也去捡,只要够咱家用的就行了,我肯定能捡够!
北京的冬天太冷了,又刮着北风,乌桃很少晚上去捡,没受过那个苦,不过她觉得,如果能上学,让她整夜不睡觉去捡煤核,她都可以。
宁妙香嘲讽地道:你以为上学白上吗?上学得交学费呢,除了学费还有书本费学杂费文具费,你以为这些不要钱啊?才给你姥姥姥爷寄了钱,咱家现在一分钱都没有,哪来钱给你上学?
乌桃的姥姥姥爷在乡下,日子不好过,时不时要乌桃家来接济,但乌桃家日子也不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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