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第8节</h1>
“就这辆,快点快点,要发车了。”一个方脸中年司机催促道。
林蔓连忙上车。嗡嗡的数声闷响,车子开动了起来。车上两排双人座,坐满了人。行李竹筐布包包裹堆得到处都是。许多晚来的人都只能或站或蹲,憋屈地挤在过道里。
“小姑娘,你一个人,这里有地方坐。”
车头司机边上有一小块空地,上面盘坐了一个老妇。老妇身穿满是布丁的浅黄色土布衣裳,怀里抱了一个正打瞌睡流鼻涕的小男孩。她见林蔓最后一个上车,连个站处也没有,热心地唤了一声,挪动身体腾出了地方。
“婆婆是来上海探亲?”林蔓搭话同时,挨靠着老妇坐下来。
老妇点头:“我丈夫在上海,带小孙子给他看看。”
林蔓感到奇怪,问老妇怎么不和丈夫同住在城里。老妇叹气,絮絮叨叨地说起了往事。
老妇叫赵红英,夫家姓王,全名王德生。
王德生早年参加革命,一去杳无音讯。
赵红英独自在家抚养儿女,侍奉公婆。即使听到王德生的死讯,她也从来没有过改嫁的念头。
解放后,王德生没死的消息从上海传来,赵红英闻讯带上儿女上门寻夫。
见到久违的发妻,王德生没有丝毫的喜悦。他现是政府里的干部,已另有了一个妻子。妻子是文工团的文艺主干,比起皱纹满面的赵红英年轻漂亮许多。相较之下,他自然是更喜欢现在的妻子了。于是,他以两人包办婚姻属封建旧俗不作数的缘故,粗暴地打发了赵红英回去。
“您公公婆婆呢?难道他连爸妈都不认了?”林蔓听得满心不忿,什么冲破包办婚姻牢笼啊,分明是男人喜新厌旧。
赵红英想起委屈事,红了眼眶:“爸妈他倒是认。后来没多久,他派人来把他们接走了。我不好再在他们家待着,也只好带着孩子回娘家了。”
“孩子他也不要了?”
“怎么会不要。接爸妈走的时候,他也想连孩子一起带走,但两个儿子大了,都不认他,只有小女儿跟了去。”、
林蔓点头:“还好您儿子孝顺。”
赵红英欣慰地抹泪:“是啊,两个儿子现在都成家了。这不,一个已经当了爸爸,我就带了孩子来给他爷爷看。”
说罢,赵红英从怀里掏出张黑白相片,抚着相片里的一个扎麻花辫的女孩,不舍地看了又看。林蔓明白了,老人家来上海,一定是更想探望不在身边的小女儿!
客车中途停了几站,上车的人越来越多,挤得车厢满满登登。每回一次剧烈颠簸,车上的人都会被晃得人仰马翻。
孙子晕车,哭闹不停。赵红英一会儿护着怀里的孙子,一会儿揽紧身侧行李,忙得焦头烂额。林蔓帮着扶住行李,让赵红英得以腾出精力哄孩子。孩子终于不吵闹了,再次睡熟了过去。
赵红英感谢林蔓的帮忙。林蔓生怕吵醒孩子,压低了声音与赵红英说话。两人一路闲谈,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三四个钟头过去了,客车开进双枫镇。
明亮的车窗外,尽是一片低矮房屋,街道狭窄,面黄肌瘦的行人稀稀落落,少数几辆马车沿街边驶过,车上坐着身穿蓝色薄袄的赶车人。
在邮政储蓄所的站点前,林蔓下了车。
“姑娘,你想去哪儿,我载你一程!”赵红英也在同站下车,林蔓帮她把行李推上了马路对面的拖拉机。开拖拉机的男人瘦长脸,操着一口乡音喊赵红英“大姑”。
林蔓摇头,冲车上人挥手道别:“不用了,路不远,我自己去就好了。”
轰隆隆的一声噪响,拖拉机开动了,渐行渐远。
向路人打听了方向,林蔓出双枫镇,一路向南,走了十多里路,终于找到了红旗生产大队。
“诶,这个人就是来调查情况的公安同志?”一个手拿锄头老人指着林蔓,问身边站的肩搭白毛巾的庄稼汉。
庄稼汉向林蔓张望,略一思索,肯定地回道:“不可能,电话里说了,来的是个姓秦的男同志。”
第11章 老实姑娘
林蔓向站在路口的男人打听赵队长家所在。
他们告诉林蔓,赵队长家就在村东头,有三间青砖瓦房,院前挂了一排玉米棒子的就是了。
林蔓进院时,正有两个孩子蹲在井边翻花绳。
“你就是小秋?”赵队长站在门口,一眼看见了林蔓。
林蔓轻笑:“我是来帮小蔓取迁出证明的。”
“她都对我说过啦!”赵队长热情地招呼林蔓进屋。
屋里分内外间。内间房中有几个妇女在做织补活计,有的在缝补被单,有在给衣服上的窟窿打补丁。外间房里摆了张老旧杉木桌。
赵队长示意林蔓坐在桌后。林蔓刚一落座,他就为她倒上了一杯热茶。茶里没有茶叶,尽是茶末,冒气的热水进来,满杯的熏黄。
“小蔓要我把这个带给您。”林蔓从挎包里掏出梨膏糖,推到赵队长面前。
“小蔓真是个热心孩子。这东西要不少钱?”赵队长接过梨膏糖,交给了屋里的一个女人。
女人仔细地包糖进布包,塞进了床边的五斗橱。拉开抽屉,她又拿出了一个饼干盒。饼干盒里有钱,一张张皱巴巴的毛票,整整齐齐地叠着。因为说不准要拿多少钱出来,女人略有犹豫。赵队长索性拿了一张10元大票。女人不舍,但架不住家里男人做主,只得任由赵队长去充大方。
“小蔓交代过了。这糖的钱万不能要,您帮了她大忙,糖就算作送给狗蛋的了。”林蔓笑道,坚决不收赵队长塞来的10元钱。
狗蛋是赵队长的小儿子,现和姐姐在井边玩花绳。他患有些轻微的哮喘,梨膏糖就是赵队长特意让林蔓给他带的。
“小蔓这孩子就是老实,怎么样,她病好些了没有?”赵队长不好意思地收回了钱后,又随之拿了纸笔出来。就着面前的杉木桌,他在纸上写起了字。
“好些了,但还不能下床,医生让她多休息。”林蔓回答的同时,瞥眼看赵队长笔下,当见到纸上抬头是“户籍迁出证明”六个字时,心里的石头重重地落下了。
写完了证明后,赵队长在最后一行盖上了生产队的红章,交给林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