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那个泥坯房是专门给村里晚上守夜的人睡的,不过那也已经是很早之前的老黄历了,当年队上养的牲畜比较多,虽说这一般情况下也没人有那胆子敢来偷, 村里人还是在这牲畜棚的边上起了一间小屋子,好每天晚上安排人守夜。
自从那几年饥荒, 这队上凡是会吐气的除了人以外的牲畜, 都杀的杀吃的吃了, 这牲畜都没了,守夜用的屋子, 自然也就没了用武之地,渐渐破败了。
四面墙其中一面塌了一半, 顶上也被去年的一次暴风天气掀了大半,里头的炕床也塌了,压根就没法睡人,加上这些年又开始养起了猪羊, 以及三头驴,这屋子紧挨着猪羊的棚子,臭味熏人,偶尔队上还会将一些沤好的肥料屯在那屋子里,又脏又埋汰,平日里就是村里人无事也不往那里去。
“我看让他们住那屋子挺好。”
公社的大会结束,小丰村的小会就开起来了,毕竟村里来了几个要劳改的人也不是什么小事,怎么安排这些人,那也是一件需要商量的事。
赵青山早就已经对上位没什么希望了,他现在就想着安安分分当他的副队长,凭着他的年龄,在苗铁牛退休之后,好歹也还能捞几年的正队长坐坐。
他现在唯一的奋斗目标就是活的久一点,更久一点,别没熬到坐上正队长的位置,就蹬腿了。
也不是赵青山没志气,而是再有志气的人,在被苗家兄妹一次次的打击之后,也都提不起劲来了,况且这苗铁牛现在还是红旗公社的副主任呢,他就是斗倒了苗铁牛坐上了大队长的位置,得了,把公社副主任给得罪了,这下子还不得被穿小鞋穿到死。
人家可是在主席面前挂过名号的人,也别管主席还记不记得有那么一个人,就是凭着那封表彰信函,和那张报纸,就足够苗铁牛在这块地界横行了,他赵青山算是什么东西,有那胆子和人家斗。
不过赵青山的狗腿子王三一直还没熄这个心思,私底下一直都在替他出谋划策,赵青山听是听了,有没有往心里去就不知道了。
赵青山谨慎地说出了自己的提议,觉得似乎也没什么毛病,又看了眼苗铁牛。
“住那地方,天气一降温,八个人里头四个老的,估计都撑不过几天,要是一时没熬过全都翘辫子了,上头来问这人现在悔过了没有,是你给领导解释,还是我给领导解释?”
苗铁牛没好气地看了赵青山一眼,砸吧了一下嘴,觉得嘴巴里的味道有些寡淡,伸手掏向胸前的口袋,掏出一包红色包装的香烟,上头写着偌大的两个字,牡丹。
牡丹牌的香烟,这可是只有领导才能抽得起的,一般人有钱也不一定买的着,要不是苗铁牛有顾建业这么一个外甥,恐怕这辈子也抽不到这样的好烟。
只可惜,外甥孝敬是孝敬,就是爱给他出难题,找来那么一大群麻烦,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才是最好的。
“呦呵,牡丹牌的,铁牛你行啊。”
林伯乐呵呵地看着苗铁牛,自从这赵青山退了一步后,他也渐渐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不在假装中立,和苗家顾家的接触也越来越光明正大。
“是建业那小子给你搞的吧,那孩子能耐大还孝顺,铁牛你有福气啊。”村里德高望重的长辈也是能参加这样重大的讨论的,虽然不知道牡丹牌的香烟有多贵重,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从林伯艳羡的眼神,和苗铁牛那隐隐的自得中知道这是个好东西。
“那孩子是个孝顺的。”苗铁牛笑了笑,要是这是他亲儿子,他估计都能笑醒,不过外甥也不差,建业那小子,对他这个当舅舅的可是没话说。
“大伙都来一根,往日可抽不上这样的好烟,也就是建业那孩子惦记着我这个舅舅,厚着脸皮和领导讨了一包过来,五毛钱一包还不算烟票,我就说那孩子浪费,咱们村里人抽抽经济牌劳动牌不就成了吗,这牡丹烟一根就递上人家一包了,多不划算啊。”苗铁牛嘴上骂着,面上笑成了一朵菊花,显然骂的一点都不诚心。
在场的生产队小干部和德高望重的长辈,都是有些年纪的,这个年纪的男人有那个不是爱抽烟的,苗铁牛说的大气豪爽,这分烟时候的动作都快心疼地打颤了,幸好人不多,就七个,不然恐怕小气又爱烟的苗铁牛会心疼地抽过气去。
看着空了将近一半的烟盒,苗铁牛觉得自己的心里在淌血,只不过想想自家房里被他藏得严严实实的那两包还没拆封的牡丹烟,苗铁牛又觉得心情好多了。
那两包烟他要省着点抽,平日里抽抽劳动牌的就成了,好烟自然得在好日子抽,这么一想,那两包烟还能抽挺久的。
苗铁牛顿时心情大好,连带着对妹妹外甥摆脱他的事,也更加上心了。
“好烟。”几个老烟枪熟练地用火柴点上火,这便宜的烟烟味儿刺鼻,又呛又辣,可是这牡丹烟就不同了,入口柔和,烟味醇厚,在吐出口中的烟后,还有一股烟草独有的香味,而不是那些此等香烟的酸涩。
众人交口称赞,当然,这部分称赞很多都是基于这烟的价格上的,人都是这样的,原本只有三分好的东西,你要是知道这东西价值高,珍贵稀奇,这心里自动会把这三分的好升为六分,甚至更多。
抽了苗铁牛给的好烟,大伙这心里都有些不太好意思了,一边赞叹这苗铁牛的大气,一边又想着能还这个礼。
因为这一包烟,原本紧张的氛围瞬间就变好了,苗铁牛的眼神闪了闪:“那个牲畜棚边上的土坯房倒是还不错,赵副队长的这个提议可以采纳。”
苗铁牛的话让赵青山微微挺了下胸膛,“只是——”他的话显然还没说完,赵青山还没来得及高兴,顿时脸上的表情就僵住了。
“这土坯房好歹也得修一修,那些人虽然是下放改造的,咱们也不能一下子把人弄死,人要是死了,怎么改正错误,得到足够的教训?所以我提议,咱们就修一下那泥坯房,也不用修太好,就把墙糊上,把顶补上,然后修好炕和灶台,勉强能住人就行了,至于在这屋子没有修好的这段日子里,他们就暂时住在当初建党住的那个小屋子里头,那儿当初也是修过的,两间屋子还有一间杂物房,勉强挤一挤也能住下七个人。”
苗铁牛的话说的有理有据,大伙听得纷纷点头。
“难不成还要咱们帮那些人修屋子不成?”赵青山抽着苗铁牛给的烟,只是自己的意见被否决了一半,这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委婉地表达自己的意见。
“也不用咱们社员帮那些人建房子,这几个人本来就是下来劳动改造的,自己要住的屋子,自然得自己修,我提议,正如队长说的让他们暂时住在建党当初住过的那个小屋子里,每天做完农活,就让他们去修屋子,不会修,找个会修的过去教导,等什么时候房子修完了,再让他们搬过去。”
苗铁牛刚刚给的那根烟还是很有好处的,现在的局势一面倒,大伙纷纷赞叹苗铁牛这个主意出的好,考虑周全,还把苗铁牛之后要说的话给补充完了。
“不错,咱们农民同胞可不能给那样的人修房子,要修房,就让他们自己来。”赵青山也不会和一屋子的人对着干,脸上的表情笑的有些僵。
这修房子可是件大事,尤其那牲畜棚边上的房子都破成那样了,说是修房子,其实和重建也没区别了,那些个人都是从城里来的,恐怕都不知道修房子是怎么一回事,即便有人教,每天就只抽出那么点时间,恐怕这房子要修到猴年马月去,这么一来,住到牲畜棚的日子也就推迟了。
他这个做法谁都挑不出毛病来,即便是谁想着挑事,也是他占理。
“我那外甥建军对着修修补补的活还是挺精通的,到时候就让他看着那几个,村里其他的村民每天下完地就挺累的了,再加时间教那些人修房,怕是会累,建军那孩子听我的,就让他暂时受点累吧。”
苗铁牛吧嗒吧嗒地抽了口烟,吐了一口白雾出来。
“不能让建军白累,不如每天再给建军多记上一分的工分,就当做是咱们村里对他工作的支持。”林伯笑了笑,那七个人白天要下地干活,能修房子的时间也就是晚上或是中午吃饭休息的那点时间,这么一来顾建军可是要受累了,苗铁牛怎么也不像是那种会害自己外甥的人,显然是想着给他求好处呢。
“我看中,就按林会计说的来。”一分的工分在大伙能接受的范围内,又不至于为了这点工分而眼红,林伯也不是个笨的,提出这个意见前,自然会仔细思考一番。
果然是个上道人,苗铁牛搓了搓手,对着林伯笑了笑。
对萧文忠一行人的安排暂时也就这样了,人还在外头的空地等着呢,苗铁牛安排人将他们送去了接下去一段时间他们将会住的屋子,然后就无事一身轻,美滋滋地回家了。
“爸,天气马上就转凉了,妈把你冬天的衣服拿出来晒了晒除除味儿,过会儿我让我媳妇帮你收起来啊。”
苗铁牛一回家,大儿子苗智勇还在家里头,老二双全也在,身上一股子烟味,显然是抽了烟了,苗铁牛的两个儿子和他一样,没事都喜欢抽一口,只是家里头的女人看的紧,苗铁牛倒是还好些,毕竟是一家之主,偶尔还能拿到钱去县城里头买几包烟,几个儿子就跟在他后头偶尔解口馋。
看这样子,两个儿子又偷偷拿他的烟抽了,苗铁牛也不在意,在他看来大老爷们儿哪儿能不会抽烟啊,那些娘们还嫌烟味儿臭,那是臭吗,那是男人味儿。
苗铁牛摆了摆手,在经过两个儿子身边的时候觉得这味道似乎有点不太对,似乎不是自己往日里抽的那个劳动牌香烟的味道。
冬衣,晒衣服!
苗铁牛一拍脑袋,脸色大变冲回了自己的屋,看着打开的樟木箱子,里头空空荡荡的,哪里还有自己今天一早藏的牡丹牌香烟啊。
“大蠢子,二蠢子,把我藏在樟木箱子里的烟放哪里去了。”苗铁牛捂着胸冲到堂屋,看着两个儿子厉声质问道。
大蠢子和二蠢子是苗铁牛在生气的时候对两个儿子独有的爱称,这点是和他妹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