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你会先去基地打听他的消息,或者见一见以前的同事。”
“昨天说了要来带你看星星。”他的眼睛亮亮的,我仿佛已经从那里面看到了倒映的星河,“抬头。”
在抬起头的那一瞬,我失去了所有语言。我忽然感觉自己的眼眶有些发热,心跳不可遏止地骤然加速,不知是因为这平生未见的璀璨星河,还是因为身边这个带我来看星星的人。
“很美吧。”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那边有座观星塔。走,带你到上面去,那里有望远镜。”
那座塔有十几层高,电梯大概已经废弃很多年了,我跟着他一步一步地沿着螺旋的阶梯往上爬。此刻的我已经完全感觉不到自己迈的是哪条腿了,只知道跟着眼前的这道身影,向上,向前,向着我梦里的星河璀璨。每一步分明都踏踏实实地踩在石阶上,却又感觉那么不真实,恍若一场我臆想出的幻梦一般。
我悄悄伸出手,指尖擦过余焕的衣角。
痒痒的。真实的触感。这不是梦。
等我回过神的时候,我们已经站在观星塔顶层的露天平台上了。
“愣什么?”他冲我招了招手,依旧是熟悉的灿烂笑容,“来这边!”
“其他设备不是已经不能用了,就是调试起来需要很久。”他熟练地组装着一架单筒望远镜,“条件不怎么样,因陋就简吧。”
“能看到瑟沃伦特吗?”我脱口而出。
“这个季节大概率是没问题的。”他并不惊讶,应该是早就预料到我会有这样的期盼,“要来试着找找吗?”
“嗯。”我点了点头,他侧身把望远镜前的位置让给我。
“认得出北斗七星吗?”
“可以。”我忽然很感激自己每晚在阳台上看星星的时光,“我看过几篇关于北斗七星的文章,平时看星星的时候也偶然看到过几次。”
“沿着北斗七星勺腹中间的两颗星向斜下方找,瑟沃伦特α星到天璇的距离和天璇到天玑的距离很接近。我们的星星是那一片最亮的一颗,你一看到……”
“就能认出来。”我已经看到了那来自10.6光年之外的星光,不由地接过话茬。
“你还真是令人惊喜啊!”他声音里的笑意又浓了几分,“接下来就不能沿着北斗勺腹的方向找了。瑟沃伦特最好辨认的是‘风筝脊’,找到一条从我们的星星向正下方延伸出的微微向左鼓起的弧线就是风筝的长轴了,算上首尾的话总共是六颗星星。”
“看到了!”
“找到从上往下数的第三颗星星,它处在一条近乎笔直的线的中点,这条线是风筝的短轴,和长轴的夹角略大于60°,不过比起长轴要黯淡一些。”
“由五颗星星连成吗?”
“没错。现在可以找风筝的四条边了,左上和右下的两条都朝左上方凸起,另外两条要直一些。”
我很快顺着他的描述找到了这四条边,当整个瑟沃伦特完整地出现在我眼前时,熟悉的动态感使我呼吸一滞。我急忙从背包里翻找出那块流繁雕成的风筝,手指轻轻划过突起的脊、微微弯曲的两边、弧度优美的曲面——那是一只向着左前方顺风而飞的风筝。
瑟沃伦特。cerfvolant。风筝。
这个由那位一百多年前的天文学家起的名字真是再生动不过了。
“余焕……”我扭头想和他说些什么,却发现几颗泪滴顺着他的双颊滑落。
是触景伤情吧。回到他们启程的地方,看到他们相恋的星系,于是想到失散三年的恋人。
“抱歉。”我的情绪也瞬间低落下来,“让你难过了。”
“没事,”他满脸都是泪痕,紧抿的唇却重新勾起弧度,“总要面对的。”
“你知道吗?听你讲了那么多你们的故事,了解得越多,我就越笃定你们一定会重逢。”我认真地看着他,“总能找到他的。不必太着急。”
“其实,”他的声线有些颤抖,“我已经找到他了。”
一个大胆的猜测如闪电般击中了我,我的每一块骨骼,每一根经络,每一个细胞都颤栗起来。
——三年前失事的飞船、我空白一片的记忆、时不时冒出的毫无来由的熟悉感……
一切无从解释的情绪、似曾相识的场景,此时此刻隐隐约约连成一条线,连接起所有前因后果、始末缘由。
狂喜与渴望在我心底疯狂滋生、蔓延;但我又听到一个声音一遍遍低喃着: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江辰。”又是余焕的声音拉回了我的神识,连我自己都控制不了的两股力量奇迹般地平静下来。我呆愣愣地看着他从包里掏出一本相册递过来:“看看这个。”
那条忽明忽灭的线逐渐明晰起来,我接过那本相册,努力控制着自己不停颤抖着的双手,翻开了那本相册。
相册的第一页是四个勾肩搭背的年轻人,对着镜头笑得格外灿烂——我一眼看到了余焕,那时候的他还没有敛去锋芒,周身上下散发着元气淋漓的明朗与热情;站在他两边的人同样满是蓬勃的朝气,虽然是陌生的面孔,却给我一种久违的亲切感;另外一个人……
我的心怦怦跳动着,难言的悸动充满了整个胸膛,心跳声不断地在耳边回响。
——那是我自己。
当一切敢想的不敢想的疑问得到肯定的答案,我的指尖反而停止了颤抖,小心翼翼地翻看着那本厚厚的相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