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走在军营中,若是大声被谁听了去,那就是未战言败,影响军心士气。
高看着巨鹿的方向,心中却与黑不同,“王姬曾言‘抱必死之心则胜’,说的大概就是如今了。”高甚至还对黑笑了笑,道:“我们如今,可不就是向死求生?”
“唉。”哪怕又叫他家王姬说中了,可真真处在这个险局中,黑也实在高兴不起来。
次日一早,众军集结过河,早春的江风潇潇的吹着,吹起漳水的寒气,吹得楚军军旗猎猎作响,也吹得黑面色发白。
“昨夜的‘向死求生’说早了!”看看军旗,诸侯联军竟一个没来!
高见此,也是心情沉重,他下意识转头去看项羽的反应,却见项羽一脸坚毅,丝毫不因联军畏战不出而暴怒动摇。
出发的时辰到了,项羽挥手下令,军船有序向漳水彼岸行使,而项羽立在船头,连眉头眼皮都未有颤动,原本心慌不安的楚营诸将见此,也好似有了定心骨般慢慢沉稳下来。
有时候人得服气天赋的存在,项羽就是天生的猛将,劣势险境不能叫他胆怯,反而会叫他更加沉着镇定,只要看见机会,不在乎那胜机多么渺小危险,他会毫无畏惧的压上一切,一往无前,把那一分胜算做成十分。
高不禁佩服而感叹道:“不动如山,大将之风,不外如是。”
黑的视角一向走歪,他看着项羽光滑冷凝的下颌线,摸了摸自己长出胡茬的下巴,也感叹道:“是铁血将军,也有铁汉柔情。”
那光洁的下巴,便是他心中的温柔眷念所在。
在这血气弥漫、战火硝烟环境里,哪怕他们被百姓戏称为光胡军,也常常忘记打理仪容,偏偏那一位,自杀了宋义掌管兵权后,便刮了胡子,这么些日子以来,除非日夜作战不休,但凡空下来,哪怕形势再危急,他便是不净面,也要先刮了胡子。
他心中的情意同他猛烈的作战风格一般炙烈炽热。
等渡过漳水到了岸,黑发觉自己那话也说早了。
“他娘的,他奶奶的,柔情个先人板板哟!”黑压着声音,用在军营里学的各地方言自言自语般连番叫骂,缓解心中的恐惧害怕。
一顿饱饭后,项羽令每个士兵带上三日的干粮,然后竟然下令士兵们将所有军船凿穿沉入河里,又把做饭的釜甑砸碎,连附近的房屋也丧心病狂的叫人烧得一干二净。
黑一番叫骂自我排解后,还是难掩悲惧,捶胸顿足道:“完了完了,都不用王离那头使劲,咱们自己就把自己逼到绝境了。”
如今他们是真正的一点后路也无,连苟延残喘、苟且偷生的机会都没有,每人只有三日的粮食,前是王离军营,后是无船之江。
高道:“你看看将士们。”
黑勉强从自我的情绪中抽离,一看便惊而失语,“这?!”
如此绝境之下,将士们竟一个个昂首挺胸,握紧武器的手指骨节冷硬分明,看着前方的目色坚毅狠厉,似要择人而噬的野禽猛兽,带着不惧同归于尽的悍不畏死。
“这……”黑难得词穷了,这士气,这军心,他仿佛觉得他眼前数万万士卒全都不是血肉之躯的人,而是用钢筋铸成的锋利伐矛、杀戮器具,带着如项羽般一往无前的锐不可当。
“有什么样的将军就能带出什么样的兵。”这一场巨鹿之行,高对项羽平添许多钦佩,“是我们对向死求生的理解太过贫瘠了。”
人的软弱,不仅表现在对人,也表现在对己,他们狠不下心将自己逼到绝境,也以为前头的种种不利已然是绝境了,可哪知绝境后头还有绝境。
项羽作战的凶狠,此时他们才窥见一斑。
第117章 怀柔
楚人善战, 没有退路的楚兵更是奋勇争先,呼杀声震天动地,以万夫不当之势冲向秦军, 其气势之壮之烈之勇,叫因畏战而选择作壁上观的诸侯联军都看得心惊胆寒,更遑论没有准备、大意轻敌的秦军。
到底是百战之师,秦军很快调整状态进入战斗模式, 但楚兵丝毫不退, 悍不畏死的和秦军大战九个来回, 又有赵国从城内出兵反击,瞬间攻守逆转, 倒叫秦军陷入了内外夹击的困境。
终于楚军彻底毁掉秦军的粮道,各诸侯军大受鼓舞, 也来参战攻秦。
此时漳水南岸的章邯还没有恢复元气, 项羽集合赵及诸侯联军的兵力有二十多万,兵力比王离军营多,军队士气比王离军营高, 又占据内外夹击、里应外合的地理优势,这场战争的主动权, 在项羽的果断决策下,终于被楚军牢牢的握在了手里。
现在是王离军营陷入楚军包围,原本就乏食的情况下粮道又被彻底断绝, 而友军又不能及时赶来援助,己消彼长是件打击人意志的事情, 最后秦军全军覆没, 主帅王离被活捉, 秦将苏角战死, 秦将涉间自焚,由项羽领导的反秦势力已经奠定了北线战场的绝对优势。
等漳水南岸的章邯重新收编好队伍,面对的就是王离军营已经战败的局面,此时,是秦军不敢轻举妄动了。
如今秦军兵力不如项羽,己方又刚遇大败,士气军心未振,而对方则刚获大胜,士气正旺。
所以章邯选择暂时驻守棘原,而项羽处理完王离军营后续事宜后,便南渡漳水而来,此番轮到他们从容作战了。
秦军已破,项羽召见诸侯各将商量与章邯军营作战之事,各诸侯将领进入辕门,见楚兵个个气势如虎,一身血煞之气,想到他们在战场上如收割人命的修罗鬼煞,面目狰狞嗜血,又想到自己曾临战而逃、作壁上观,不由心中惴惴不安,故不敢仰而视之,怕项羽战后算账,竟膝行而进。
各诸侯将领面对项羽不敢有反意违背,事事听从指挥号令,故项羽虽为楚帅,可实际已成为整个反秦阵营的统领,所有的将士都归他指挥。
这样的局面、这样的地位,是他一刀一枪,用实力打下来的,二十六岁的项羽意气风发,如今他的威势更胜他叔父曾经。
如此得志时刻,项羽又如此年轻,可他气盛的在营帐外看各诸侯将领的谦卑之态,他独自在帅营内想着自己的心事。
项羽的左手摩挲着一个锦囊,锦囊上绣的翠竹丝线有些磨损,想来主人家没少将此香囊拿在手中把玩。
破釜沉舟的前一夜,他有想过要不要打开锦囊,那样的险局,他面上沉稳,可心中也是没有把握的,而他定下的战略很极端,那一战要么胜要么死,而死了自然是再也见不到先生了……
也是到了那一刻,他才终于想通了先生的话,什么叫“当他决定再也不见她”。
曾经他无比确定自己的心意,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舍下先生,但先生的预言……
此战他们胜了,经历了破釜沉舟,看到了秦将涉间宁可自焚也不投降,他悟了,当他决定死亡便是他决定再也不见先生之时,所以,他……会战败而死?!
账外,士兵高声禀告诸将已至,项羽将锦囊重新收入怀中,唤他们进帐。
对于如何对付章邯的问题,曹咎傲然道:“当初咱们不过八万人马,就能打得他们溃败而散,如今我们有三十万大军,对付一个手下败将,直接大军压过便是。”
项羽肃着脸没有说话,看不出赞同与否。
黑惦记着自己此次的任务,急忙出声道:“我认为我们不能急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