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珅按规矩行过礼,蹙眉沉痛道:“皇太后……于方才仙逝了……”
惇妃吃惊地张大了嘴,随即才突然想起,赶忙用帕子捂上,她缓了片刻,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因着太后疼爱十格格,待她这个生母也是相当宽容慈爱的。惇妃哭声一起,令贵妃也禁不住落泪了,她哭时没有声音,只是那眼泪大滴地朝下落,可脸上凄哀的表情,却比惇妃的哭声更加引人注意。
永琰在身后搀扶着她,想起慈爱的皇祖母,也禁不住红了眼眶。哀伤的氛围转瞬间就开始蔓延,永璂大概是唯一一个没有落泪的人,他只是默默地站在原地,觉得四周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梦境醒来,他还在寿康宫,坐在太后身旁,宝奁替他剥着糖炒栗子,母后请太后安时,还是那一头黑长直的秀发,坐在那绣墩上,仔细询问他的功课,而后毫不吝啬地夸赞他。
然而少年这样想着,却忽然听到耳边传来一句:“冷心冷情的怪物,朕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
永璂骤然从梦境中惊醒,还不待他茫然回顾四周,就见弘历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眼中的不满都要溢出来了。他朝身边一看,令贵妃等人都已经跪下了,整艘船上,就只有他一个人站着发愣,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永璂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辩解,这不是皇帝第一次评价他冷酷无情,不知从何时起,这几乎成了自己在父皇心目中既定的印象。
在永璂恢复神智与思考的这段时间里,弘历也一直在观察着他,然而他在永璂脸上看到的,只有冷漠与迷茫,在众人的嚎哭声中,他愣愣地站在原地,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弘历不死心地想从他的眼里找到一星半点的懊恼,和那么一点儿湿润的迹象,然而他失败了,弘历觉得自己明白了:或许除了乌喇那拉氏,谁都不能让永璂真情流露。
和珅在一旁蹙眉看着永璂的举动,不由地感叹父子俩的相像。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弘历自己全然没有发现,除了永璂,他自己也没有掉眼泪。他们都擅长隐匿自己的情绪,把强势的一面展露出来,把柔软留给自己最亲近的人。
然而,出乎和珅意料的是,弘历并没有谅解永璂,和珅听着那一声声斥责,只觉得袖中的懿旨异常烫手。
“永璂,你别忘了,是你竭力主张朕即刻回銮,如果不是你一意孤行,皇额娘也不会因为奔波劳累而……”
弘历反复地拿话刺激永璂,希望他能有情绪上的波动,然而永璂只是垂着头,对所有的责备照单全收。
在他身前跪着的两位嫔妃,谁都没有开口替他求情,还是永琰悄悄拉了拉永璂的放在身侧的手,示意他跪下。永璂瞟了他一眼,见永琰眼眶通红,显然是哭过了。他顺从地跪下,却觉得自己与身边一圈跪着的人格格不入。
为什么这么轻易就能红了眼眶呢,永璂觉得心头发堵,眼眶却****的,泪水像是**涸了一般,怎么也流不出来。
从弘历的角度看过去,众人之中,唯有永璂表情迷茫困顿,全无悔意,他心寒至极,连搂着十格格的手都微微发起抖来。
十格格似有所觉地止住了哭声,眼眶通红地冲弘历道:“皇阿玛……您不要责怪十二哥,诸位阿哥中,十二哥与皇祖母最是亲近,他这是面上不显,实则伤在内心啊。”
弘历闻言,心情才稍稍缓和。
他缓缓地将十格格扶起,而后越过跪着的众人,走到岸上,跪在道旁的地方官员,全都耷拉着头,躲避着皇帝的怒气。
那东昌知府跪在地上,浑身瑟瑟发抖,弘历看他的眼神,就像一只发怒的豹子盯上了猎物,要将他生吞活剥一般。
“好,好一个青雀舫……”弘历冷笑道:“朕看你是成心谋害皇太后……”
那东昌知府闻言,再也支撑不住软在了地上,男人的鼻涕眼泪流了一脸,哭喊道:“皇上,皇上饶命……罪臣……求皇上饶恕罪臣无心之过……”
“无心之过?”弘历细细玩味着那四个字,忽然喝道:“好一个无心之过……你今日的无心之过,让皇太后仙逝,明日再来一个有心之失,是不是要连朕的命也拿去?”
弘历的怒喝让那知府如同一滩烂泥般再也爬不起来,他毫无意识地呢喃道:“罪臣……罪臣……”
弘历扔下一句:“拖下去,给皇太后陪葬……”便不再看那知府一眼,转身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