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巧这侍从碰上和珅心情不快,和珅铁了心要给那侍从一个教训,当下便捂着手臂蹙眉道:“高抬贵手?我这手可都抬不起来了……”
那侍从信以为真,一时竟吓得面色煞白,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和珅见状,也不再逗他,活动了下胳膊,在侍从惊疑的眼神中笑道:“下回记住了,发生再大的事,自己也得先稳住了,才能将差事办好。”和珅抬手替那侍从将撞歪了的帽子扶正,却听那侍从道:“谢……谢大人……大人您有所不知,奴才这是赶着传旨,宣十二阿哥到太后跟前侍疾呢。”
和珅一怔,复又问道:“你确定……是十二阿哥,不是十格格?”
那侍从见和珅不拿架子,也就放松下来,笑道:“皇上亲口吩咐的奴才,奴才就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将圣谕传错了啊。”
和珅见他有正事,也不再拦他,青年转头看向侍从赶去的方向。在太后跟前侍疾,既是荣宠的明证,也是功劳一件,只是不知道,让永璂侍疾,究竟是太后的意思,还是皇上的意思?
却说永璂接到旨意,便片刻不敢耽误地前往太后的别苑,许是太后服了太多汤药,那股味道已经扩散到了院子里。永璂一眼就看到了憔悴的宝奁,正站在门边,怔怔地瞧着光秃秃的枝**。
“嬷嬷!”永璂的脚步明显加快了:“皇祖母她……”
宝奁瞧见永璂,眼底忽然亮了下,连声道:“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快些进去吧,太后娘娘正等着您呢……”
永璂推门进屋,扑面而来的暖意包裹了他,永璂脱下带着寒气的大氅,缓缓地来到太后床边。
眼前的情景让他连礼都忘了行,太后侧卧在床上,面色蜡黄,眼窝深陷,曾经保养得极好的皮肤,如今已老态毕现。
永璂近日也曾听到行宫中的传闻,说是太后病重,皇帝雷霆大怒,杖责了一众太医,可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数日不见,慈爱的皇祖母竟憔悴虚弱至此。
永璂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像是怕惊扰到了睡梦中的人,他就这样站在床边,一根根地数着太后的白发。因为从小父爱的缺失,永璂在感情上一向十分淡漠,引起父皇的关注曾是永璂最大的目标。早慧的他,不知从何时起已然明白,在这个世上,只有生母乌喇那拉氏,是唯一一个全心全意疼宠他的人,他曾以为,自己这半生,就会在母后毫无原则的疼宠和父皇浑不在意的漠视中度过。
直到他遇见了眼前这位睿智的老人,旁人口中慈恩远播的皇太后。幼时他曾跟在母后身侧,规规矩矩地向皇太后请过安,太后待他十分亲和,但很快敏感的永璂就发现,皇太后对每个孙子都是一视同仁的好,唯独对着十公主,才会格外温和慈爱。
随着帝后不合的次数渐增,乌喇那拉氏往寿康宫跑的次数也更多了,但凡有机会,她都会将永璂带上。太后每回见到他,都高兴地赏他一堆东西,要是背书得了称赞,太后这一整天里,脸上都会挂着笑。
再后来,乌喇那拉氏被弘历惩处,他被迫与生母分开,寄养在寿康宫里,与太后相处的机会便多了起来。一开始他确实存了讨好的心思,到后来,却也察觉到了太后对他无私的爱。太后不再总是念叨着十公主,而是勤查他的功课,关心他的饮食,在永璂的心里,太后就成了生母以外,最疼爱他的人。
凡此种种,永璂虽然不说,可并不代表他不明白,就像此刻少年的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他竭尽全力压抑自己的哭声,却还是如同一头受伤的小兽,发出低低的呜咽。
像是有某种心灵感应一般,太后朦朦胧胧地醒来,就看见了哭得正伤感的青年。
“永璂,来了怎么不说话?”太后慈爱地望着永璂,一时不敢确信,这是她一向少年老成的孙儿。
永璂哽咽道:“皇祖母……孙儿来晚了……”他这一哭,太后**涩的眼眶也有些泛红,太后使劲儿伸出手。永璂见状把脸凑上前去,让太后能够触到他的脸颊。
“乖孩子,皇祖母这梦里头都是你,没有哀家的日子,你一定要保全自己……”
永璂闻言,再也忍不住嚎哭起来,到底还是年轻,没有练就他父皇的一副金钟罩,悲从中来便禁不住泪眼涟涟了。
太后在那哭声中,艰难地说着话:“哀家不在了,你那母后又是个刚烈的性子,如何能护得住你?此番归去,你们母子二人的日子恐怕会很难过,永璂,你是个懂事的,千万记住皇帝与寻常人家的阿玛不同,他先是睥睨天下的君王,其次才是你的皇阿玛……你一定要听他的话……”
永璂含泪点点头:“孙儿记住了……”
太后看着不断啜泣的少年,心下酸楚,颤声道:“好孩子,你要记得,你是皇后嫡子,虽说本朝嫡庶尊卑不显,可到底是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