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历在亭中来回踱着步,状似不解地问道:“哦?你何罪之有啊?”
和珅咬牙道:“奴才不该私自向陈新承透露皇上的东巡线路和驻跸地点。”
弘历克制着自己的怒气问道:“你从陈新承那儿,得了多少银子?”
和珅从袖中掏出三千两银票递给弘历:“陈新承给奴才的钱财,都在这里了,共计三千两。”
弘历原本心头火起,在看到那些银票时,火气却消了些许。
“这些银票,你一直贴身带着?”弘历诧异道。
“奴才分文未花,原想寻个合适的时机呈与皇上,不想皇上火眼金睛……”
一阵冷风吹来,弘历打量着和珅膝盖下冰冷的地面,叹了口气,上前将他扶起。
“和珅,你告诉朕,为什么要这么做?”
“奴才想着,这样一来皇上东巡一路所见的就都是好事、乐事。太后高兴、皇上高兴、阿哥格格们也高兴。”
弘历嗤笑一声:“好事?和珅,你是真糊涂还是假懵懂?朕告诉你,你这叫欺君,是要杀头的罪过。”
见和珅不再言语,弘历又道:“我再问你,如果今日朕没有发现端倪,这三千两银票你打算如何处置?”
和珅一愣,他知道弘历话里的意思,弘历不信他。转瞬间,他突然明白,也许今日他所说的每一个字,弘历都是不信的。
弘历不信他会将银票上缴,不信他说的理由。可他偏偏无法对弘历说,自打负责东巡总务以来,他便寝食难安。就拿涿州一处来说,如果他不提前知会陈新承,待到弘历心血来潮想要看账本,必然会发现账目上的漏洞和问题。涿州只是诸多省份中的一个小地方,在这之后,还会经过越来越多地方。古语有云水清则无鱼,每一处地方都多多少少会有一些问题。当这些问题一件又一件地被弘历发现时,那个向来不可一世的帝王会作何反应,和珅不敢想象。
他更没有办法对弘历说,人在朝堂便身不由己。从前他以为自己可以一身清正地对贪墨说不,但当他真的进入这个圈子时,却发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像国泰那样的大贪官是极少的,官场中的大多数人都是有小毛病,却无大问题。每当遇上这种情况,和珅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在小心翼翼地维护一种平衡,竭力想使各方都满意。遇上弘历的眼神,他识趣地沉默了。
“既然皇上不相信奴才的话,又何必再问呢?”就算是筹备东巡最忙碌的时候,和珅都从未感受过这种刻骨的疲惫。
“朕凭什么相信你?你以为朕不知道么,你和珅背着朕贪墨了多少银子。这还只是一个陈新承就三千两,东巡一路上还会有数不清的“陈新承”,你在朕面前装什么清廉?”
和珅难以置信地直视着弘历,一时间连君臣之仪都顾不上了。他自从来到这个时代,一直战战兢兢、用尽全力守住自己的底线。如今却被弘历一句话全盘推翻了,可怕的是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所有的辩白都虚弱无力。
弘历望着和珅煞白的脸色,既心疼又带了些隐隐的快意,就像是终于把心头憋着的那口气发泄了出来。
“那皇上……打算怎么惩处奴才呢?”和珅的目光聚焦于远处的一个光点,声音里充满了无力感:“是抄家下狱,还是流放充军?”
弘历愣住了,他敏锐地察觉到有哪里不对。和珅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既没有声嘶力竭的争辩,也没有哭喊着求饶。那张能说会道的嘴在此刻哑了火,苍白的面容配上涣散的目光让弘历莫名地心慌。
弘历顿了顿,开口道:“你就不打算说点什么?”
和珅唇边勾起了一抹嘲讽的微笑,一字一句缓缓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