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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述而动了动沉重的眼皮,好不容易才挣扎着睁开一条缝。
浑身上下的肌肉有些僵硬酸痛,除此之外并无不适。
他适应了一会儿光线,小心翼翼地一动不动。
他跟顾随同塌几次,这好像还是第一次早上醒来看见顾随还在。
顾随的脸就枕在他旁边,一只手臂搁在他头下,一只手搭在他腰间,还维持着一个松松垮垮的拥抱。
看着那略带倦意的眉眼,阮述而意识到昨天在户外工作了一天,又找他到半夜,回来还为了解开他的心结折腾那么久……顾随毕竟是个正常的人类,也会累。
阮述而用目光静静地在他脸上逡巡,隔着空气描绘五官的每一处起伏。
直到某处起伏动了一下:“别看了。”顾随还闭着眼睛,按住臂弯里被惊吓的人,淡淡地说,“等下又有反应,早上又得来一次了。”
换来胸口重击一记。
顾随睁开眼,本来想笑,但五官瞬间皱在一起。
“很痛?”阮述而以为是自己刚刚下手太重。
“手麻了。”顾随把胳膊从阮述而的脑袋下抽出来,苦着脸甩了几下。
阮述而有点不好意思,又懒得理他,爬起来揉了揉后颈。
“有哪里不舒服吗?”比起阮述而时不时就会挂上的伤,顾随更担心那不知名的药,谁知道是不是普通的安眠药呢。
阮述而摇了摇头。
一般的小伤痛,阮述而一向能忍就忍,从来不会说出口的。
顾随也不勉强他,摁亮放在床头柜的手机屏幕,想看看几点了。
阮述而却一下子看见底下的星期,这才想起了:“今天是周一!”
“别着急,昨晚我已经跟老宋请假了。”顾随伸了个懒腰,查看了下未读的新消息,顿时神色有些凝重起来。
“怎么了?”阮述而直觉跟自己有关。
顾随放下手机,转过头来的表情很严肃。
阮述而见状,停下正在整理衣带的动作。
顾随决定直说:“文森特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你应该能感觉到。”
阮述而的脸色也稍微沉了下来,点了点头。
“阮述而,你很幸运逃脱了,但是以前可能有被得逞的人……”顾随轻声说,“詹姆斯昨晚已经报警,你愿意去警局录个口供吗?”
阮述而想起昨晚那个电话,顾随应该是故意用英文说的,免得影响他的心情,又推到了今天早上。他没有任何犹豫地点了点头。
“到时候可能会让你反复回忆一些不愉快的细节,甚至追问令你感到难堪的隐私……”顾随还在给他打预防针,但阮述而只是平静地又点了点头,翻身下床。
“我知道了。”
顾随想阮述而在这种时刻一向头脑十分清楚,知道什么是该做的。目送他进浴室洗漱,低头给詹姆斯回了条信息。
他们简单吃过早餐,顾随顺便退了房。他们走出大门时詹姆斯已经靠在车旁等他们,正在猛抽烟。这大胡子一脸憔悴,似乎昨晚也并不好过。
他看看阮述而,又看看顾随,一脸欲言又止。
等两人上车了,他坐在驾驶席上,终于还是憋不住:“阿树,你心里有气,只管冲着我来。”
“……啊?”阮述而一时没反应过来。
詹姆斯支支吾吾:“你可以揍我,别揍顾随嘛,他也是无辜的。”阮述而看向顾随,见他用手指摸了摸下巴上的淤青,一脸玩味,才明白詹姆斯误会了什么。詹姆斯还在十分恳切地继续,“真的,你怪谁也不能怪顾随啊,他是第一个反应过来可能出事的,你是没看见他揍文森特那个样子,我看了都害怕,他还跟文森特说……”
顾随清咳一声:“那家伙在警局全招了?”
一根筋的詹姆斯立即被转移了话题:“全招了。那个怂包,在警局的门口就尿裤子了,果然是他在滑轨上动了手脚,真不愧是老手,隐蔽得咱俩都没发现。这个孙子,白瞎一门好手艺了。”
听一个外国人骂那个怂包这个孙子的,实在是有浓浓的违和感,但詹姆斯使用得过于丝滑,愣是让人无法提出异议。
阮述而问:“他是惯犯吗……还有其他的受害人?”
詹姆斯皱着眉说:“警察也是这么判断,但目前还没有证据,我在打听,但毕竟这事不太好问。”他看向室内镜,“阿树,你的证词会很重要。”
阮述而点点头。他转头,对上顾随担忧的视线。
阮述而笑了笑,探身到顾随耳旁,小声问:“你还跟文森特说什么了?”
“……”顾随还以为把这事糊弄过去了呢!他只好也小声说出答案。
詹姆斯还在瞧这两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什么,见顾随似乎说了句话,阮述而立刻不自在地直起身拉开点距离,顾随一脸狐狸样地笑。
到了警局,一男一女两位警官已经等在门口,简短几句交谈就能感受到他们的专业性。
女警官
', ' ')('领着阮述而往里面的房间,顾随和詹姆斯被男警官拉到一边,教育了一通就算是这样也不能打人云云,倒是没半分苛责,更像是走个过场。詹姆斯和顾随配合地敷衍两句,就被放了出来。
两人靠在路旁的栏杆上,詹姆斯又愁眉苦脸地抖出一根烟来。“你说,他不会想不开什么的吧?”
“他很坚强的。”顾随说。
“确实,”相处的时间虽然不长,但詹姆斯由衷佩服,“真的像一棵树一样。”
顾随拍拍他的肩膀:“给我一根。”
“什么……”然后詹姆斯立刻反应过来,连忙摆手,“你以前抽过没有的?不行不行不行,你这还在长身体的时候呢!还是你有什么心事?要跟我聊聊吗?还是……”
顾随无语:“别废话,快点。”
詹姆斯只好掏出他的烟盒。
今天起风,两人把外套拉链拉到头,猫在栏杆旁沉默地吞云吐雾。谁说老外都不怕冷?詹姆斯感觉自己在小年轻时代等女友放学都没这么有诚意过。
“怎么这么久?”等到脚边都要长草了,詹姆斯抬手看表,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了。
顾随只是闷闷地“嗯”了一声,也不搭话,偶尔看着指间的烟雾顺着风疯狂流动。
又过了十多分钟,方才那个女警官走了出来,看见这两尊守在警局门口的大狗狗很是惊奇:“这么冷的天,你们怎么不去马路对面的咖啡厅避避风,搁这干等呢?”
两人连忙把烟掐了直起身,顾随问:“已经好了吗?”
女警官点点头,说:“刚刚由法医做了个伤情鉴定,花了点时间,很快就能出来了,我提前过来跟你们交待几句。”
听到“交待”,两人的神情都更严肃了,詹姆斯恨不得拿张纸做笔记,免得他的中文听力突然不灵光。
女警官说:“他很坚强,从头到尾情绪也很稳定,但法医碰到他的时候还是有干呕的应激反应,似乎对陌生人的靠近有抗拒。百分之九十的强奸都伴随暴力现象,这次虽然是未遂,但依然对受害人造成不同程度的伤害,生理上可能伤得不重,但心理上的受伤可能很隐蔽,治愈时间更长。他坚持自己不需要心理医生的介入,但是这段时间家人和朋友还是要多留意他的状态,一旦有什么问题,及时寻求专业帮助。”
顾随表示记下了,又问了几个需要注意的问题,他问得很细,让女警官一一解答的同时不由得侧目,毕竟她经手过那么多同类案件,有时候就连受害人的直系亲属都关注不到那些方面。
门后,阮述而由另外一名警官陪同走了出来,三人又跟警官握手道谢,决定由詹姆斯跟进后续进展,才上了车离开。
詹姆斯载他们到中心广场,下车的时候给了阮述而一个信封:“听说你暂时没有手机,我就把报酬直接换成现金的形式了。”
阮述而看着信封的厚度,就算加上最后补拍的那一场,明显给得也太多了。虽然这对詹姆斯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是……他微微皱眉,一时没有伸手。
顾随在一旁说了一句:“收下吧。”
詹姆斯和阮述而都知道,顾随一向很有分寸,极少擅自为别人做决定。他这样说,阮述而就点点头,接了过来:“谢谢。”
临别时,詹姆斯和顾随大力拥抱,叮嘱了顾随几句“饮河”系列的完善方向,经过阮述而的同意,他们决定拿这套作品去投稿。然后,阮述而原本准备握手,但被詹姆斯用力拉到熊一样的怀抱里,“以后你遇到任何问题,都可以来找我。”
顾随看见阮述而的眼里慢慢浮现出感动,也笨拙地回抱了詹姆斯,又道了谢。他是由衷感激詹姆斯给他这个工作机会,也在发生意外后尽职尽责,反应迅速,做了正确的判断。在他过往的人生中,这样有担当的成年人其实不算多。
目送詹姆斯那台路虎消失在道路尽头,顾随和阮述而又坐在三天前的花坛上,顾随跑去给他买了一瓶电解质饮料,说比起矿泉水,这个更能缓解干呕后嗓子的紧涩,又顺便拎回来一袋沙糖桔。
阮述而慢慢喝了几口水,吃了几瓣顾随剥给他的桔子,比起刚从警局里出来时那脸色苍白,脚步虚浮的模样,看起来要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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