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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阙 第99节(1 / 1)

幸好前几日春蒐没有带大白团子来,不然依他粘楚珩的程度,这会儿恐怕也要出水痘了。

凌烨摇头,说:“你这都要脱痂好全了,太医说不会再轻易过人了。阿晏这几天在毓正宫里好着呢,他想的不是父皇,而是父皇发的糖……我先不急着回去,昨天在宣政殿听朝中几派吵了一天的架,躲一躲清静。怎么,镜雪里遇见你,和你提起过虞疆之事?她身为南隰国师,言行代表一国颜面,有些话确实不好与朕直说。”

楚珩目光微闪,道:“我和她又没什么交情,她没有明提,想来大抵顺星节那日,她看见我们进月老祠了,所以托我转告你,望大胤信诺。不过虞疆借兵之事确实要掂量一下……”

御前侍墨与南隰大巫确实没什么深交,但漓山东君,多少有点打出来的对手相惜之谊在,故而才有此一托罢。凌烨对楚珩前半句不置可否,只嗯了一声,道:“昨天几位在京的国公、将军也是这么说的,这事儿倒没什么可争的。”

二十年前虞疆众部屠戮靖州边陲三镇的这笔血债,靖州军都还记在心里,更别说这些年小抢小掠的也不是没有,谢铭虽然不敢做主否决,但他这个总督的意见已经明明白白地写在奏折上了,方才楚珩也看过了。

“二十年前西伐之战,顾忠武公率朔州铁骑长驱直入打到虞疆王城下,虞疆教王捧着圣物谛寰经出城归降,就已经称臣过一次了;二十年后他两个儿子祸起萧墙争王位,要来借兵又说称臣纳岁,怎么我大胤的属臣就这么好当吗?想捞好处的时候来当臣子,然后转头就忘了主人。”3

“这帮虞疆王族都是一个德性,危溪说着是亲胤派,其实不比他哥哥赫兰拓好到哪去,不过是从前实力薄弱,想倚大胤的势罢了,嘴上功夫而已,谢铭可从来没见他实实在在地示过好。真借兵帮他清了内乱,下一步估计就是得寸进尺想法子拿回谛寰经了。”

“那传旨靖州直接否了?”楚珩微微蹙眉,“可是北狄那边……”

“嗯,”凌烨舀了温水帮他冲掉头发上的香膏,继续道,“也不能一点儿都不理,北狄的野心很大,和我们又有刻在骨子里的世仇,肯定不能放任他们在虞疆撒野划地盘,否则日后反会成我们的祸患。至于南隰……倒还好,镜雪里一心收拾刚到手的靖南丝路道,调兵想来只是为了给压力,她肯定是不想危溪这个表面亲胤派如愿继位的,但也不敢得罪大胤去和北狄通气儿。”

“她怕虞疆局势稳定后,朕会反悔,变更从靖州通往南隰的丝路,改道去虞疆。镜雪里这人心眼儿小,丝路道又在边境,真要这么干了,以后恐怕难得安宁。不过颖国公说,倒是可以假意威胁一下她,好让南隰再让一分利给我们。”凌烨轻笑,拿来干布巾替楚珩擦头发。

楚珩想了想,点点头说好主意,又问:“定下颖国公去靖州了?”

“嗯。”凌烨颔首,挥手叫内侍提来熏笼,将楚珩的头发铺在上面烘干,“出了正月,苏阙就启程去西北靖庆二州督察抚军。虞疆现在就是个棋盘子,北狄、南隰还有我们都要往里落子,靖州路途遥远,一来一回传消息到帝都太费时日,让苏阙过去和谢铭商量着办,如遇大事不决再请旨。我们虽不打算真的借兵出力,但也不能全然不管,镇国公届时也会返回北境踏雪城,必要时从朔州边境给北狄压力,以缓虞疆之困。好吊着这个危溪,也借这场内乱耗一耗虞疆的底子,以图将来。”

“另外,凌启日前也出发去了西北,赫兰拓当初从大胤边关出境,最可能的路线就是靖庆二州,这里面大抵有敬王的手笔,还是去查查的好。”

帝都会试恩科在即,接下来朝中会有大动作,少不得要引一番动荡,留下许多可乘之机,那边境就不能再埋祸根了。

恩科便是大朝会上着重商议的其二了。

主考官的人选年前就吵,朝中几党养精蓄锐一个年假,终于等到正月二十开朝,唇枪舌剑吵得更凶了——从宣政殿到敬诚殿,从昨天白天到今日上午,就连凌烨躲清静带来帝苑的折子里,十本里头都有八本是讲这个的。

凌烨捏了捏眉心,眉目间不禁露出些许疲惫,他虽然打发了那些意见不一的朝臣各去拟章程,但也很清楚自己想做的事,接下来每一步都会很难。

楚珩见状,招手叫内侍再搬了张榻来摆到自己旁边,示意凌烨躺下来歇一歇。

初春晌午的阳光很温煦,透过琉璃窗洒到身上,墙角花瓶里插着凌烨路上折来的迎春花,清香散了满室。楚珩替他拉好毯角,他偏着头,果然很快就睡着了。

后面不知道还有多少磨难,但此时此刻,在想见的人身边小憩一会儿,已经足够让心静下来了。

1楚皇后审祝庚,见“第127章脾气”,指问沈黛的事。200子给花刻私印,见“第120章芳时”、“第122章顺星(二)”,就是花给00刻过“山河主人”的印,00还刻给花一个。

3本章所涉剧情部分,关于危溪王子、虞疆之事等可参阅“第二十四章行踪”、“第122章顺星(二)”;

恩科主考官几党吵架,可参阅“第六十四章党争(下)”

凌启外出查事,见于“第135章缺德(二)”;

虞疆政事毕,暂告一段落。我想用尽量少的章节写完九年的剧情,但我有点卡文。

第145章经年

许是这一觉睡得太过安适,醒来的时候太阳遥遥挂在西边,已经是申初了,凌烨身上多了一层绒毯,楚珩坐在一旁,正握着凌烨的手指放在掌心里仔细把玩。

“怎么了?瞧出什么不对了?”凌烨侧眸看了一阵,见他格外专注毫无察觉,忍不住莞尔言声。

“嗯?醒了?”楚珩抬起眼,掌心里却还没放开,捏了捏凌烨的手指,道,“以前在漓山学过看骨相,陛下的手很适合习剑。”

“幼时我初学武的时候,舅父也曾说过类似的话。”凌烨借着他的力坐起身,闻言笑道,“不过可惜,这双手投生错了主人,潇洒握剑闯天涯是难了,只能时常握一握梳子了——”

言罢,示意楚珩转身,候在边上的高匪眼明手快地捧来玉梳和发带,凌烨伸手接过,开始给楚珩束发。

他没比凌烨醒多早,方才只顾着玩儿凌烨的手了,头发在熏笼上烘干了也没有通,内侍捧来铜镜,照见楚珩的脸,也映见了身后凌烨专注认真的面庞。

这不是皇帝第一次上手尝试了,一刻钟后,楚珩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鬓边几缕垂下来的碎发,转过身点点凌烨的手,摇摇头说:“比起这双手舞剑时的精妙招式,这束发的手法少说差了十万八千里。还是少握梳子多拿剑吧……”

楚珩弯着星眸,一边从凌烨手里拿过梳子,示意他到镜子前坐着,帮他理了理睡得有些散乱的头发,“学着点儿。”从内侍捧着的托盘上取过玉冠与凌烨绾发。

陛下被嘲笑了虽然有点不服气,但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手艺跟人家委实没得比。说来楚珩是正儿八经的侯门公子,自小也是被人伺候惯了的,在漓山他地位尊崇,使唤的下人只多不少,绾发束冠这些事真正需要他自己上手的时候其实不多,只能说人家天生手巧吧。

陛下摊开掌心看了看自己的,忽然间生出了一点儿闲愁,叹气道:“以后要是不当皇帝了,可干点什么养你。”

“啊?”楚珩给他正了正玉冠,闻言凑到他颈侧看了看,“怎么突然说到这个?”

凌烨拉住他的一只手晃了晃,“还是要计议一下的,等个一二十年,阿晏可以独当一面挑得起大梁了,我就能退下来了,到时候可不是得找个像模像样的营生养家糊口吗?”

“嗯——”楚珩点点头,手给他牵着,绕到另一边坐了下来,想了一想,笑道:“那就让顾重九画点画儿卖。”

顾重九盘算了一下,皱眉说:“顾重九没什么名气,山花口味又挑,卖画的银子恐怕还不够给山花儿点两顿菜的。”

山花说有道理,“名气都是养出来的,得从现在就开始,养个一二十年,到时候顾重九就成丹青圣手了。”

一旁侍立的高公公看着两个主子煞有介事地思考以后的生计问题,不禁在心里无语地叹了口气。

楚珩沉默一阵,又有了新主意,捏捏凌烨的掌心说:“这双手虽然给我束发不怎么样,但是剑握得还是相当有水准的,以后就去跟人家走镖,路上走到哪里,顺道就画到哪里。一手持笔,一手握剑,一块儿潇洒闯天涯,怎么会难呢?这要是还不够养家糊口,那没办法了,换我养你好了,你就晚上给我侍寝,白天帮我梳头。”

凌烨眼里的笑意几乎盛不住,颔首说好。

楚珩偏头靠在他肩上,望了望明窗外西行的太阳,过了一会儿轻声问:“若是有一天真的退下来了,不想再长住九重阙了吗?”

凌烨唇角翘起,摇摇头说不住:“九重阙虽然大,但是看了一二十年总会厌的。天下九州是我不能放下的责任,前二十年要你在这里陪我。以后天大地大,换我陪你。”

楚珩弯了眼睛,点点头说好:“那我要走遍九州南北,去看看大胤的川河湖海,看看我的陛下治下的万里秀丽江山。”

“行,都陪你去。不过——”凌烨招手示意内侍将长桌抬过来,高匪立刻将呈上皇帝来时带来的一堆奏折,凌烨自己拈起一支毛笔,又塞了一支到楚珩手里:“为了以后更好地看,现在得先干活,皇后也不能躲懒。”

……

凌烨陪楚珩在上林苑行宫又住了两天,至正月廿三,楚珩脸上身上的痘痂全部脱落完,半点疤痕也未曾留下,皮肤光洁如初,总算可以出去晒晒太阳吹吹风了。

两个人先去上林苑猎场里过了一把春蒐时未能尽兴的狩猎瘾,临近廿三傍晚,楚珩去了趟露园,穆熙云传信说打算在廿四上午启程回漓山,楚珩想要去送送师娘。

出了上林苑行宫,两人分道而行,露园在另一端城郊,要跨过半个帝都内外城才能到。

楚珩骑着匹马,慢悠悠地朝露园的方向走,一路上见内城有名有姓的世家高官府邸门前都是来来往往递拜帖的人,外城的客栈、书局更是人满为患。会试恩科拟定在三四月份,元旦一过,九州各地应考的学子就纷纷上京做准备了。

漓山露园门前亦是投卷的人众多,楚珩远远看了一眼,绕道去了后门。

彼时后花园内,穆熙云侍弄着几株早春海棠,背对着她,几步远的亭子里站着一个人,全身上下笼罩在黑色的大氅里,头戴兜帽脸覆面具,不见容貌。1

后花园里静谧一片,没有旁者,来人应该是在和穆熙云说话,可两个人却很奇怪,遥隔数步背对着彼此,谁也不面见谁,说的话亦琐碎无比,有一搭没一搭。

临了,穆熙云提壶给海棠浇水,启唇提了件事:“听说虞疆圣子赫兰拓刺杀太子未遂后就失去了踪影,天子影卫全境通缉,可还是让他逃出了大胤门关。不过赫兰拓时运不济,在王城三百里外被他弟弟危溪精准设伏,枭首刺杀——帮他得要胆大心细、手眼通天,害他只需散个讯信、借刀杀人,你说是不是?”

来人默了一阵,倒也没否认,嗓音低沉不辨男女,丝毫不避忌地道:“我能送他生,自然也能让他死。要怪只能怪全天下的皇族王室都一个样,兄弟阋墙手足残杀,大胤虞疆都喜欢演这出戏码。”

穆熙云没应,继续道:“敬王很信任你?”

来人亦未答,反问道:“漓山什么时候也开始关心这些事了?莫非是年轻的东君来了帝都,还做了御前侍墨,所以漓山也跟着转向了?”

穆熙云的容色骤寒,而来人背对着她,却仿佛能看见似的,在她开口前又继续说:“敬王当初设了套让赫兰拓钻,和他达成了铁盟。现在赫兰拓死了,盟约也破了,说起来,凌烨该感谢我才是……时间一晃,当年在宫里四面楚歌的太子已是君临天下的实权帝王了,太后那姓钟的一族果然不是他的对手,好得很……他们凌家这一代,总算是歹竹出了颗善笋。”

穆熙云捏着壶柄的手紧了紧,她闭上眼睛沉默了一阵,忽然听见后门处传来一串勒马声,她容色微变急忙转身,而比穆熙云更快的,黑袍来人立时收敛内息,身形一闪,几乎在门外马蹄止步的同时便跃出了侧墙外,转眼不见了踪影。

下一瞬,后门被推开,楚珩走了进来。

穆熙云沉沉吸了口气,脸上露出笑意看向他:“阿月来了,这是水痘好全了?过来我看看没留下疤痕吧?”

“没留。”楚珩叫了声师娘,一边往前走,一边往四周扫了几眼,眉心微微动了动。

穆熙云放下浇花的水壶,仔细往他脸上看了看,方才点点头笑说:“那就好,书离想看你出水痘的样子想好几天了,现在是彻底落空了。”

楚珩“嘁”了一声,望向穆熙云,询问道:“师娘,方才有人来过?”

穆熙云低头别开视线,重新提起水壶,轻笑道:“哦……只是一位过去的旧友来送行罢了,你来之前人才刚走。”

楚珩目光微闪,点点头没有再追问,方才他下马之前,隐隐感觉后园内除了师娘外,该还有一个人,而且像是个……宗师级的绝代高手。

如今的帝都,接近这样实力的人一只手就数的过来,各个有名有姓。

但穆熙云口中的“旧友”,楚珩有种直觉,应当不是他所知的任何一个。

穆熙云似乎并不欲多提,楚珩按下心中疑惑,转而问道:“叶书离呢?”

“中午就出去了,说是明天就要走了,有几个朋友要给他饯一饯行,应该是永安侯家的世子那几个吧。”

“……朋友?他什么时候和萧高旻关系那么好了?”楚珩闻言纳闷地嘀咕了一句,又挑起眉毛说,“他还有心思吃酒?二师叔派他来帝都是让他找媳妇儿的,他两手空空地回去想好以什么姿势挨骂了吗?”

楚珩幸灾乐祸着,穆熙云闻言却哼了一声:“还好意思说人家,我看书离以后肯定会比你有出息,你师父点头让你来帝都的时候也没让你把自己赔出去啊,你想好以后怎么见你师父了吗?他回信和我说,你给别人当媳妇这件事,要么是他这些年的教诲出了错,要么就是你欠揍,你选一个回信给他吧。”

“……”

1这个黑袍人已在“第三十七章为难”、“第146章敬诚”中出现过啦~

2在微博上放了一下大胤九州的地图,有一定程度参考古中国版图,但各个地方的地理风貌、四季气候、风土人情什么的都是不与现实一样的,是个完全架空的世界。其中“广陵”唯一一个有出处的地名是为了引用一句诗所取,视为借用即可,和古扬州真实风貌还是很不一样的,在此说明一下。

第147章请帖

四时食居。

二楼临街的一处清净地,萧高旻、韩澄邈等几个人在此小聚吃酒。

攒这个局说是来给叶书离饯行的,可酒过三巡也没人仔细提这事。原因无他,酒是世子爷请的,他不开这个头,旁人怎么好“越俎代庖”?

但也不知是不是还记念着从前结下的种种旧怨,世子爷虽然做了这个东,兴致却阑珊,眼看一顿饭都要吃完,送别的话也没能说出口。

苏朗坐得离他近,忍不住碰了一下他的手臂,使了个眼色,世子似乎才回过想来,举杯站起了身,看向对面的叶书离,惜字如金道:“一路顺风。”

众所周知,叶书离跟世子爷素来不对付,好不容易讹了世子爷请客,注意力可不是得时时落在人家身上么?好就着世子爷不快意的脸色快乐下饭。哪怕苏朗方才提醒的动作再细微,也难逃“鬼见愁”那一双锐利的招子,于是他将杯中的石冻春一饮而尽,直视着萧高旻,笑眯眯地说:“世子爷不会是还记仇春蒐打赌输我一筹的事吧?愿赌服输啊世子。”

“……”萧高旻脸色一黑,将杯子重重撂在桌子上,转头对苏朗说:“让他快滚。”

言罢,转身离了席,移步到厢阁窗边,眺望着临街之景。

这俩人,从在帝都见的第一面就掐,临分别了还是这个样,来赴宴的云非几人早就见怪不怪了。苏朗轻笑着打了圆场,说了几句惜别的话,问道:“今日这一别,大抵要两年后才能再见了吧?”

——除却逢大年入朝觐见、或是碰到太后千秋整寿这样的国之庆典,漓山嫡系平时甚少涉足帝都,下一次再见,可不就是要等到后年三月,四方王侯再次进京述职的时候吗?

叶书离“嗯”了一声。

倚在窗边萧高旻听见这个字,微微侧了一下头。

然而这一动却有些不巧,世子视线调转过来的时候,正对上叶书离望向窗外的目光,两个人不经意间间对视了片刻,萧高旻神情微僵,很快又转过头去。

就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桌上言笑晏晏的其他人依旧在举杯饮酒,叶书离的目光回到了桌上,甚至就连世子自己也没有意识到,那个“嗯”字出来的时候,他按着窗台的手指不自觉地用了几分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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