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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阙 第94节(1 / 1)

楚琰一凛:“臣在,请陛下吩咐。”

“近前来,”皇帝说,“明日春蒐,可有准备?”

楚琰依言上前,走得离皇帝近了一些,落在他身后一步,恭声道:“回陛下,臣家中都已安排妥当。”

皇帝看向他:“朕是问,你有没有为你自己做准备,不是问你家族的安排。”

楚琰一怔,不自觉地抬了抬眸,视线触及天颜,又赶忙低下头去,踟蹰着没有应声。

凌烨并不意外,叮嘱道:“明日春蒐好好表现,朕想看看你有多少本事,不许藏拙,也不准为钟平侯府其他人做准备,听到没有?”

楚琰呼吸一滞,过了片刻,拱手道:“……臣遵旨。”

“嗯。”凌烨微微笑了一下,“不必紧张,你还年少,同辈人里比你学武时间长的大有人在,跟他们争,尽力而为便是。若果真争到名次,朕另有赏。”

凌烨顿了一顿,似笑非笑地看向他,话锋一转又道,“但是若有敷衍,或者别的什么不尽全力的,你就来御前领罚吧。”

楚琰背上一紧,吸了口气,“臣不敢。”

凌烨“恩威并施”,拿住了这事事谨小慎微、懂事到过分的少年,他同胞的亲哥哥是这大胤九州武道天字号的人物,他能差到哪去?不过是顾虑太多,敛锋罢了,总是不敢。如今既然到了眼皮子底下,总不能还看他这样,那就让他先真“不敢”一次。

凌烨轻轻翘了翘唇,继续朝前走去。

帝苑离天子近卫的驻地不算太远,两盏茶的脚程便到了,这里是春蒐这几日陛下起居理政之地。

哥哥在这儿吗……

殿宇巍峨,阙楼耸立,一进苑门,沉重肃严的帝王威仪迎面而来。楚琰屏住呼吸,丝毫不敢乱看,垂下眼帘愈发恭谨地跟在皇帝身后。

皇帝直往正殿去,殿前侍立的太监宫女俯身请安,继而轻手轻脚地推开了殿门,动作十分细致谨慎,仿佛是怕惊扰到了里面的什么人。

皇帝见状,随口问了一句:“还在翻书呢?”他没有等内侍应答,殿门一开便走了进去,不忘唤楚琰:“过来。”

楚琰还没反应过来陛下先头的那句话,闻言应是,连忙跟了进去。

殿里烧了地龙,十分暖和,皇帝四下扫了一眼,直往南明窗下的坐榻边走去。

楚琰目光跟着他的走向动了动,往南窗看了一眼,视线却再没能调转回来——坐榻上歪着一个人,身上盖着条绒毯,显然是睡着了,衣摆垂下来露出一截,上面的纹样楚琰方才才见过,是天子近卫的服制,他顺着往上看,毯子尽头现出一张熟悉的脸——他哥哥,楚珩。

楚琰的心在这一刻几乎要跳出来,思绪彻底停滞,他满脑子都是在皇帝坐卧之处睡觉是怎样失仪大不敬的重罪,或许是死罪,他近乎惊恐地望向皇帝,而不出意外的,果然看到皇帝的神色沉了下来,皱着眉头向坐榻走去。

楚琰脸颊血色尽失,脊背上冷汗直往外冒,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栗起来,他几近绝望地看向哥哥,指甲硌进掌心,已经做好了陛下龙颜大怒的第一瞬间就稽首求情的准备。

楚琰的心蹦到了嗓子眼,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皇帝在坐榻边停住脚,一边俯身扶起榻上的人,一边回头看向跟进来的太监宫女,冷冷斥责道:“怎么伺候的,又让他在坐榻上睡?”

楚琰脑子懵了圈,顺着他的话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噤若寒蝉的内侍们。

楚珩被凌烨揽进臂弯里,脸埋在他胸膛前蹭了蹭,语气听着有些不耐:“你烦不烦,困着呢,就要在这睡。”

不远处垂手肃立的楚琰愣愣地看着这一幕,如果说方才的陛下还是威仪如山,那么此刻简直可以说是温情似水了,垂眸看着怀里的人,笑道:“回头你睡得腰酸脖子疼。”

“酸也不是睡的,没有你讨厌……”楚珩含含糊糊地抱怨一句,又蹭了两下,歪了歪头,想来确实是睡得久了姿势不对,他抚了抚脖颈,继而眼也不睁地去摸凌烨的手,往酸的地方放:“嗯……给揉揉。”

凌烨笑了起来,给他捏了几下脖子,忍不住道:“撒娇也不挑时候,都不看看还有谁在这儿。”

“?”楚珩闻言一愣,只以为他是带着内侍进来,不想还有旁人?连忙从他怀里直起身,侧头去看,这才瞧见十步之外,楚琰怔怔地站在那里,略显苍白的脸上写满了震惊。

“……”

楚珩气急败坏地推开凌烨,急忙站起身。

不是故意缺德的,真的。

弟弟:姓顾的拐我哥→应该是君臣之谊吧肯定是我看错了想多了→……

第137章缺德(二)

可是都被看了个正着,推开也晚了,反而还有点欲盖弥彰的意味了。楚珩面颊染红,咬着牙恨恨地瞪了凌烨一眼,这人也不提醒他,可真是缺了大德了!

“我以为你还在看书。”凌烨后退两步,竖掌胸前示意投降,唇边的笑意却只增不减。

楚珩气得想揍他,手都伸出去了,眼角余光又瞥见阿琰还站在那里愣愣地看着他们,连忙又半道上打住,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越描越黑了,最后只好原地捏了捏拳,磨着牙根又瞪了他两下,转而去安抚楚琰了。

其实也是没办法,凌烨带着楚琰进来的时候,他刚好在歇觉,光是睡在皇帝坐榻上这一条,就已经没法解释了。

更何况早先在宫外,楚琰就撞见过他和微服的凌烨,这孩子眼睛细,想来当时就察觉出了端倪,后来初九那日楚珩回露园,他还旁敲侧击地打探过凌烨。

阿琰心思重,凡事越是在意越不爱表露,总是自己放在心里琢磨。倒不是说这样不对,他和楚歆姐弟两个幼年丧母、兄长离家,在楚氏这种大家族里相互扶持着长大,一路走过来,有些辛酸委屈是不言自明的,养成这样的性子无可厚非。说来也是楚珩这个做兄长的不在身边,没能照顾他们。因而那日他问起凌烨时,楚珩便没有着意瞒着,与其让他猜来猜去地始终挂心,还不如从旁点明。

至于凌烨的身份,从前是阿琰待在钟离本家,未曾进过宫,所以才不认得。他是钟离楚氏嫡系,正儿八经的世家子弟,现在既然来到了帝都,总会有机会觐见天颜。就像如今这春蒐,哪怕没资格近前面圣说话,远远地看一眼陛下长什么样子,总不会有人拦着。

今日之事虽有些贸然,但结果也是早晚的事。

楚珩原是想择个机会与他直说的,被凌烨这么一搅和,倒是直接得不能再直接了。

楚珩走到他跟前,晃了晃手,温声道:“回神了。”

楚琰这才从魂惊魄惕中惊醒过来,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看了凌烨一眼,目光甫一触及那身龙袍,又立刻低下了头,没说话。

“吓到了?”楚珩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莞尔道,“先前在宫外不是都见过你顾兄了吗?”

可那时只是“顾兄”啊……楚琰绞了绞手指,仍旧未语。

楚珩睨了凌烨几眼,又垂眸注视着眼前心绪不宁的弟弟,不禁笑道:“放心吧,他不吃人。”

楚琰:“……”

“过来吧。”凌烨闻见这话,知道皇后这是在“报复”自己刚才没提醒他,故意埋汰。不过为了证明“不吃人”,凌烨挥手示意内侍上了茶点。

楚珩带着楚琰走到桌案边,后者有些犹豫地看向凌烨。

“坐。”

“谢陛下。”楚琰躬了躬身,这才敢入座。

凌烨没有让内侍上手,自己温壶洗茶,罐子里是云州年前新贡上来的白露茶,楚珩很喜欢。楚琰坐在对面,看着皇帝温置醒泡一气呵成,他哥哥干坐在一旁等着,中途还不忘分茶点给他吃。这一幕跃入眼帘,他不禁联想起了那日在忘世居时的情景。

不为帝喜是假的,掩人耳目罢了,“图谋不轨”的“顾兄”才是真的。

楚琰转目觑了一眼哥哥的面容,放下一颗心,却又有了新的担心。

白露茶很快泡好,凌烨递了一杯过来,在楚琰谢恩之前便道:“免了。”

楚琰颔首以代,又坐了回去。

三个人聊了会儿春蒐的事,楚琰到底拘束敬畏,楚珩没打算带他在御前多待,正巧天子影卫首领凌启请见,趁着这个空挡,楚珩将楚琰送了回去。

一路走出帝苑,楚珩知道楚琰心里仍存着事,便带着他上了帝苑旁的临江阙楼。

这里是上林苑的最高处,居高临下俯瞰全苑景色。

“你知道就罢了,只是先别告诉你姐姐了,她心思细,难免会多思多想。”楚珩眺望着他们方才走出来的帝宫,如是道。

楚琰望着哥哥的面容,其上眉眼,韶丽无双。说实在的,若不是楚珩这些年远在漓山,名声不闻,否则就只冲着这张脸、这身风仪气度,来钟平侯府说亲的人都能将门槛踏破。楚琰面含隐忧,动了动嘴唇,却没发出声音。

楚珩侧首看向他,轻轻笑了笑,眉目随着这一悦,生动地舒展开来,在天光下有种惊心动魄的美丽。他偏头看着楚琰,声音温和却坚定,莫名有种令人安心的感觉,“他值得的。”

“至于你的担心,哥哥明白。放心吧,这些无需顾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楚珩顿了一顿,抚上他的肩,弯眼又道:“想的多了不长个子。明日春蒐,我在御前等着看你表现。”

“嗯。”楚琰应了一声,抬头看着楚珩,暗自攥了攥拳。他看得出来,陛下确实是喜欢哥哥的,那个“我”字、那杯皇帝亲手添上的茶,早已是自然而然的习惯,无论宫外白龙鱼服,还是今日龙袍在身,都没有改变。

只是这分喜欢是出于什么,又能维系多久,楚琰并不知道,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在这件事上,陛下说了算,他哥哥没得选。1

所以尽管哥哥亦对陛下满心爱慕,楚琰却还是无法因此而全然放心。他知道家里对哥哥不上心,所以自己必须得上进。不然有一天,陛下和哥哥有了裂痕,不复今日,谁来保护哥哥呢?

就从明日春蒐开始,好好表现。

不过楚琰却没想到,他的这点担心,在几日后,就消了大半。

……

楚珩站在阙楼上和楚琰说了好一会儿话,却看见凌启从帝苑正殿里出来,出门上了马,带着几名影卫疾驰而去。经过阙楼时,凌启抬头往他的方向望了一眼。

楚珩不动声色地看着影首走远,眼看他是要一路往南行出上林苑,不禁皱了皱眉。

“出什么事了?”送走了楚琰,楚珩回到内殿里,待尚衣内侍告退,便开口问了出来。

晚上有场宗亲间的小宴,凌烨换了身衣裳从衣桁后走出来,摇摇头,说道:“对我们称不上坏事,靖州传了军报过来,虞疆圣子赫兰拓在回王城的路上,遭到了他异母弟弟危溪的劫杀,已然身故,虞疆境内恐怕要动兵。我先让凌启去查赫兰拓是怎么从大胤出关出境的了。”

赫兰拓当初在京畿刺杀清晏,事败后被全境通缉,但却一直没有下落。却不想再听到消息时,已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出了境,背后帮他的人必定有大能耐,说句手眼通天也不为过。

楚珩拧眉,还是道:“这时候去查?”

赫兰拓之死虽然涉及虞疆兵事,但对大胤而言并不迫切,暂且静观其变就是。而正月二十过后,四方王侯、外邦使节陆续离京,春蒐这几日是各方人马势力最后一次大聚,这个节骨眼上,影卫首领就这么走了,似乎不太合适。

凌烨说:“还有容善在呢。”

“……也是。”楚珩应了声,却还是不太放心,觉得正副首领都在更稳妥一些。他抬起头,正对上凌烨似笑非笑的眼睛,心头一跳,突然间泛上一阵心虚,连忙移开视线。

……好像两个人都不在也行,还有他来着。

春蒐将正月十六囊在了里面,他原先还愁着那天怎么找个理由从陛下这里脱身,这下凌启走了,倒是省了。

正事了了,楚珩便开始继续算原先的账,阿琰面前没揍下去的那一下终于落到了实处,“存心看我出丑是不是?”

凌烨笑开:“我又不是见不得人。”

楚珩走到床榻边坐下,挑起眉毛闲凉凉地道:“臣哪敢这样说?”

陛下直觉不妙,跟过去反驳道:“我也得要名分的好不好!”

这话有理有据,但说出来就显得有些委屈巴巴,楚珩顿时绷不住了,一边笑一边道:“给给给,楚夫人,行了吧?明日十五不妥,后天,后天十六,让我师父过来提亲下定。”

陛下倒吸口气,点点头牵了牵唇,立刻翻身上去,身体力行地告诉他该喊什么。

如此,衣服算是白换了。

1这一点00子自己也知道,一开始还不确定花是东君的时候就想过了,见于“第五十二章难言”。

第138章春蒐

晚间,凌烨略吃了几杯酒早早从宴席上回来,却发现楚珩仍在睡觉,迷迷糊糊的也不大安稳。凌烨皱了皱眉,他下午就睡了大半晌,傍晚又眯了一觉,临去晚宴前凌烨还叮嘱过他等会儿起来用晚膳,结果这人嘴上是听进去了,却压根没往心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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