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们不知道,他们没机会了。
慜帝六年六月,江南大旱。
从六月十三日开始,烈日就顶在在江南人的头顶,一日接一日地暴晒,再也没有下过雨。
温度一日高过一日,等到六月底,长江的支流竟然出现了断流,长江主支水位大幅度下降,江中无数鱼虾蟹蚌渴死。
死去的河鲜很快在高温下**,从长江主支到长江支流,一臭千里。
而在长江以南的地域,无数庄稼在地里等不到水源的浇灌,大面积枯死,百里之内,竟然无一幸免。
庄稼全部死亡的恐慌冲击了普通百姓仅剩的理智,无数百姓拿起锄头和菜刀,冲进本地屯粮充足的豪族家里,双方各有胜负,但是不管赢的是那一方,最后都造成更多人流离失所。
武昌附近本就流民众多,等原本的百姓和小户被旱灾恐慌动摇,造成抢劫和灭门,流民的数量就开始飞速增多。
整个江南在一个月内,就陷入大乱。
七月二十六日,武昌城内的宝贝疙瘩弱帝在宫人的教唆下走出了他高梁深阁的宫殿,在阳光下快活地奔跑了一阵。
奔跑过后,从小就体弱多病,被郑妃和郑家外祖们都叮嘱不能剧烈运动以免伤身的弱帝酣畅淋漓地出了一身大汗。
这是他长这么大,近二十年来,头一次这么痛快地出汗。
出完汗后的弱帝精神很好,心里很痛快,但是回到宫里的时候,嘴唇苍白,身体无力。
照顾他的宫人们惊慌起来,连忙带他去换了衣服洗了澡。
等到下午郑太后和郑国舅来看弱帝,见到弱帝浑身湿透,一副十分虚软的样子,连忙问候。
宫人也只说,是天气太热,而弱帝身子弱,不能用冰,所以被热得大汗淋漓,脸色惨白。
郑太后听了十分心疼儿子,求告哥哥能不能让孩子用一点冰稍微凉快一点。
郑国舅却十分有原则,言辞拒绝了这种请求,并说弱帝身子太弱,为了让他长命,其实连扇子都不应该打,而应该让他用厚衣服捂着,多多发汗才是对身体好。
接着又责怪妹妹无用,说郑太后没能把弱帝生养出一副健壮的身体,害得他吃这么多苦,身子这么虚弱,快二十岁了,连个房都不能行,生不出孩子。
又说,为了陛下的大业以计,还应该让陛下好好补养身体,壮一壮阳,才方便为这个国家传承后代呢。
郑太后听了,便依郑国舅意见,为弱帝端来一碗鹿血羹。
弱帝奔跑完本来就心慌气短,浑身燥热大汗,但是在舅舅和母亲面前,又不敢提自己背着他们偷跑出去晒太阳奔跑的事,于是只能硬着头皮饮下那一碗写满“阳刚之气”的鹿血羹。
鹿血羹饮罢半个时辰不到,弱帝忽然伸出手朝着郑太后痛苦地大喊一声“母亲”,然后就瞪大了眼睛,骤然倒地,没了呼吸。
郑国舅惊怒,指着郑太后大骂一声“贱妇”,一剑扎穿了郑太后的心。
可杀死了郑太后也于事无补,郑国舅慌张不已,撇下那暴毙的母子二人,慌慌张张地从皇宫跑了出去。
宫内的宫人就更慌了,全部做鸟兽散,没一会儿就再也找不到一个人影。
直到第二天武昌其余朝臣入宫欲见弱帝,才发现了倒在大殿中的二人。
很快,武昌诸世家全城搜捕郑国舅,认为是郑国舅和弱帝母子起了争端,毒死了弱帝,又怒杀郑太后。
郑国舅在一个乞丐堆里被揪出来,被押到大殿中审问的时候,郑国舅满心委屈和羞怒,但是却偏偏百口莫辩。
最后郑国舅被以弑君罪名斩首,头颅挂在城门上,让烈日暴晒了一个月。
而就如郑国舅之前的困境一样,杀了正郑国舅也解决不了武昌城内诸世家的困境。
他们有一个能要了他们命的大问题:他们没有皇帝了。
没有皇帝的名义在,那他们这群作为武昌外来人的世族又算什么呢?凭什么占据武昌对周边对谢恺的大军发号施令呢?又如何镇压得住江右和江南那些虎视眈眈的本地豪族呢?
武昌城内的世族们慌到了极点。
这时候,他们想起了一个人。
一个生死未定的人。
他的名字叫马渊宝。
慜帝!
世族们头顶上的灯泡一下子就亮了。
谢恺可以,他们为什么不可以?
谁说他们手里没有皇帝了?他们手里不是还有慜帝吗?
他们当初进入武昌,难道不是奉慜帝尊位,尊慜帝为他们的陛下来的吗?
现在谢恺死了,可是他们对慜帝的忠心还是一如既往啊!
什么?你说马渊成?那是什么东西?我们没听说过啊,郑家的人现在全都死光了,我们可没听说过什么郑妃之子,我们世代忠臣,一臣不侍二帝,你不要污蔑我们啊,没有的事!我们自始至终都只尊奉一个人为帝,那就是尊贵无比的慜帝陛下啊!
啊,虽然慜帝陛下他人不在我们面前,但是我们日夜思念他老人家伟大尊贵的身影啊!我们忠臣的心永远围绕在他身边啊!哪怕他现在踪迹全无,我们也会始终守住他的江山,并付出一切代价将他找回的!
于是,武昌城内的世族们一边还骂着王若彩霍思城,一边真的开始发动手下所有力量,在整个江南浩浩荡荡地开始寻找慜帝的踪影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一个谎言能维持一时,不能维持一世,武昌城现在最大的依仗就是城外的十万谢恺兵,而要让这些兵不乱起来,就绝对不能在他们面前竖起谋逆的榜样,因为一旦他们将这样的榜样传到了这群士兵心里,那么第一个要面对谋逆反噬的,就是他们自己。
世族治世百年,别的玩没玩明白不清楚,唯有人心这一点,那是弄得透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