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贱”之一字,针对的不是治病救人这件事,而是指他们救的人。
为贱民治病,可不就是贱业吗?
霍家庄上养着几千人,自然少不了医者,其中有专门为主人看病的,也有专门为庄子里的下人看病的,前者多,而后者少。
这群为主人看病的医者也是家中稍有薄产,正经读《医经》《黄帝内经》《伤寒杂病论》等医书出身,有着家学渊源,肚子里一堆墨水,自认水平高深。
和那些泥腿子出身,大字不识,整天在贱民堆里打滚.治病的办法都全靠口口相传和自己总结的下等医者完全不一样。
可惜近几十年,霍迎以前一年到头都在外当官,身边又有更用的惯的大夫,霍宴这家伙自己研究丹术,根本不屑找别人为自己看病,有事都是一颗仙丹完事,庄上养的为主人看病的医者始终找不到什么大显身手的机会。
好不容易王氏嫁进来了,结果好家伙,人家王家陪嫁里啥都有,连喝奶的羊嫁妆里都有,还能少医生?所以霍家庄上专门为主人看病的那群医者继续失业。
直到陆瑶开始办医药班。
庄上自认为身份矜贵舍不下脸主动为庄上的“贱民”看病的这群高贵医者才重新找到了事业。
可是,等他们和庄上那些原本只为庄户们看病的下等医者一起开始教学生,他们就发现,自己比看病的水平竟然还比不上那群泥腿子出身的不专业下等医者!
别看这些下等医者字不认识几个,正经医书更是从来没看过的,治病救人的本事全靠口口相传和自己总结,可这些人教起学生来,就是比他们强,给人看起病来,更是比他们强。
陆瑶要他们分高低次序可不会让他们治什么嗑药和软脚病,都是随便从庄子里或者外面的义军里抓几个病人过来让人治,看谁治得好,看谁断得对。
小女君年方八岁,其知识之渊博,目光之精准,连这些自小就开始接触医书的医者也自愧不如。
也就是在这样的比试之中,庄上那群自认矜贵的专业医家出身的医者被他们眼中的“下等医者”折断了骄傲的骨头。
陆瑶要求他们这两群人互相学习,野路子出身的医者要向正经医家出身的医者学习正统的治病救人的理论知识,正经医家出身的医者也要向野路子医者学习实践知识。
这一年下来,双方各自有被对方折服的地方,正统出身的医者在治病时更讲究平稳.有序.渐进,不容易出事,野路子出身的医者治起病来出手野.狠.准,但是也容易出危险。
在这种时代,能投身到医者一道中的人,大抵还是有些情怀在里面的,能在专业领域求得更高的进步,且上面还有陆瑶这个大魔头压得死死的,两边也没怎么斗得起来,所以两群医者一起教学生,一起互相学习,一起进步,度过了平稳又充实的一年。
知识和特权不同,后者被人得到,往往会希望永远攥在自己一个人手里,知识却天生就有传播性。
如果有以某技为谋生的,也许还会私藏,不愿意外售,可是霍家庄养的医者人都是霍家的,就别提什么谋利了。
这种时候,将家学传播下去的愿望反而越过了藏为家私的欲.望。
因为在霍家庄这片广阔的土地上,听着妇好书院书声琅琅,看到学生们使用的“简体字”,只要稍微有点见识,都能感受到,一个全新的时代,一段全新的历史要从这里起航了。
有幸能在一开始就身处在这片浪潮之中,谁会舍得不顺流而上呢。
小人谋一家之利,圣人谋千古之名。
他们也许做不了圣人,但是他们可以跟在圣人身后。
……
今天不是医药班上理论课的日子,所以当陆瑶走进医药班的小院时,院子里果然又只有大猫小猫两三只,剩下的全都不见影子。
在这个时候仍然还留在小院里的学生也不是在这里偷懒,而是在制草药。
中医思想里,万物皆可入药,只看医者的用药水平。
医药班的医者们常用的药既有金木,又有水土,大部分的药物又常常要以火熬炼,五行都在这里集齐了。
陆瑶走进院子里,看到的就有各类新鲜的晒干的药草和虫类,特殊的藤木,刮下的矿石粉,天上收的无根水,还有蹲在地上不断翻建药草的学生们。
陆瑶蹲在地上看了看她们小心翼翼放在簸箕里的药草,看到还有学生在辛苦清洗刚刚从山中采来的草药的,便道:“我有意在庄上为你们设几片药田,专门用来种你们急需的药草,养些你们能药用的虫子,你们手头上新鲜的药材如果是整株挖回来的,先别急着晒,留下些根保存得好的,长得壮的,准备看能不能种活。”
对方愣了一下,等意识到这是一件大好事的时候,陆瑶已经走进她们的屋子里,去看她们的药物储备了。
陆瑶看过的医书不多,但是对一些能治疫病的药材还是记得一些的,她翻了翻屋子里的各个药柜,发现这里用来治疫病的药物并不算多。
仅有的几样,都是张仲景《伤寒杂病论》里最常用的几个药材,例如苍术.白芷.桂枝.柴胡等,但是也都不多。
如果要前往淮南,光靠这点子储备,可不够用。
而且在这个时代,发生疫病后,人起到的作用比药物要大得多。
陆瑶把医药班内外走了一圈,便让医药班还留在院子里的学生去替自己将那些在庄子里和去了附近村庄找人看病历练的同学都找回来。
“能找到的都叫回来吧,我这里有事。”
陆瑶在这里交代完,又去找王夫人,让她替自己找苍术.白芷.桂枝.柴胡.大黄.银翘等治疗疫病常用的药材。
找完王夫人不要紧,她又要走了王夫人的一批婢女,接着开了库房拿布料,单独设出一个大房间来,画了样子和形制,让婢女照样裁剪白大褂和口罩。
婢女忙起来了,陆瑶也忙起来了,她忙着备课,接下来,她得给医学班的学生和霍家庄上的医者们上一堂“抗疫防护基础知识课程”。
自汉末连续几十次大瘟疫,这片土地上的医者和百姓们其实都已经有了丰富的抗疫知识,但是陆瑶要做的是更加触及她们神经的事情:烧尸体。
古人事死如事生,如果死后的遗体被破坏,会被人们视为奇耻大辱,不然也不能有日某人仙人板板.挖你祖坟这种话,而对陌生人的尸体,人们也认为曝尸荒野是对对方的惩罚。
这种土葬流行,不土葬就露天堆积的思想,一旦和大批量的死人联系在一起,往往成为疫病的源头。
而陆瑶接下来将要提出的烧尸体的做法,更是属于这个时代的异端。
即使陆瑶已经混到现在的地位,在触动这种人们异常紧张的神经的时候,也不得不小心翼翼,提前做足说服的准备。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头有点疼,就这些了orz
大家不要学我熬夜,哪怕第二天精神百倍,第三天也总会付出代价的(痛哭流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