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父这便为你演示一下丹术之中的小道。你好好看,可不要待会儿被吓到。”霍宴严肃道。
陆瑶坐在一旁的石墩上,一脸提不起多少兴趣的样子。
这更让霍宴心里难受了,他坐到陆瑶身边,努力挑拨陆瑶的好奇心:“我儿不好奇里面会烧出什么来吗?”
陆瑶掀了掀眼皮,道:“父亲在罐子外面接了个管子,管子是过水的,那自然是能烧出和水差不多的东西来咯。”
霍宴准备好的一番解释和炫耀顿时憋在了喉咙里,他咽下不适,讪讪道:“不愧是我儿,猜得不错,我这罐子里能的确是要烧出水来,不过却不是普通的水,而是水银。水银者,便是非金非银,非水非石之物,遇水不融,火烧不灭,我辈之人,视之为神物。”
那朱砂要烧出来还要一段时间,眼见没能吓住陆瑶,霍宴便自己失落地从后面的陈列架上拿起一个浸在水里的小罐子,露出里面液态的水银来。
“思城看,便是此物了。”
陆瑶探着头看了,果然并未表示出什么惊艳,霍宴顿时更受打击。
这时,陆瑶又回过头,指着霍宴那饱含了反应釜.冷凝管道和收集池的水银炼制装置问道:“父亲这套家伙是怎么做出来的,我看甚是精妙。”
说到这个,霍宴终于精神起来了:“当然精妙了,这是你父亲我花了好几年的时间一点一点磨出来的东西。”
“父亲竟有这手艺?”
霍宴轻哼一声,从鼻子里出气:“炼丹常事罢了。我辈中人,好这个的谁能没点自己的手艺。”
陆瑶又道:“父亲修习炼丹这么多年,可有炼丹心得记下来?可总结得什么道法规则?”
“这个,有倒是有一些,”霍宴这就摆起来了,背着手高深道,“一点自己的心得罢了,不足为他人道矣。”
陆瑶眨着眼睛一脸崇拜:“哇,那父亲可有记下如何才能最快炸炉的心得?我想看看。”
霍宴的脸顿时黑了:“这有什么好记的。”
“父亲此言差矣,孙子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父亲难道只把如何成功当成心得,不把如何避免失败当做心得吗?”
“这……”霍宴皱着眉头想了想,忽然舒展了眉头:“思城说得有理。”
陆瑶又道:“父亲的炼丹房里奥妙甚多,千奇百怪,变幻无穷。我已深知矣。可是父亲还是不能回答我最初的问题:黄老之术,炼丹之道,于民生有何利?”
“不提炸炉的意外,仅仅是五石散,父亲认为服用过后是精神百倍,飘飘欲仙,不似凡人。可是我也知父亲每每食用五石散,便身娇体贵,浑身燥热,狂躁不安,穿最丝滑的衣服也觉粗糙,冬日里也大汗淋漓。”
“老子说,道法自然。我知道,人食五谷,人穿衣服,冬冷夏热,四季知时,才是自然。父亲服用五石散的道法自然在哪里,我看不到。”
“我更知道,五石散一物,若是服食不当,行散不及时,便有暴毙之忧。天下竟然有这样危险的仙丹妙法,这样小心翼翼的逍遥,不似神仙,倒似鬼魅,真是让人迷惑。”
陆瑶说完上面一番话,摇摇头,对霍宴深鞠一躬:“凡我所言,皆是出自对父亲的孝道,望父亲深思。”
别说深思,霍宴此刻已经要背过气去了。
他脸上一时是青色,一时是紫色,一时又是黑色,眼神飘忽不定,简直像是失了魂。
良久之后,他虚弱地回过神来,望着陆瑶道:“真叫我儿所说,不似神仙,倒似鬼魅么?”
陆瑶知道她这老爹是有点迷信在身上的,更知道霍宴在自己面前总有一种特殊的看重,她见霍宴此刻神思不属,一副失了魂的样子,就知道,他这是三观被自己的一番话严重动摇了。
毫不犹豫地,她点头肯定道:“平日里还是凡人,一旦服下五石散,我看过去,已经就是半个鬼魅了。”
霍宴顿时如遭雷击,三观炸裂。
在他看来,自己的女儿是神仙星宿转世,虽然是转世,已经不记得天上的事了,但是有些本能不能丢,比如她天生早慧,常常一语惊醒梦中人,盖因她作为神仙星宿的本能还藏在魂魄里,让她自然而然地会顺着天道走。
除了会天生顺应天道,此外,女儿的见识也是神仙的见识,所以她自认为是无意中的话,反而可能就是天机。
比如这句——看着他不像神仙,倒像鬼魅。
天底下除了他女儿,还有谁更懂神仙,更懂鬼魅?没有了!她见过,所以她才能一眼看出!
霍宴满心悲怆:修仙常有走火入魔之时,毫无疑问,自己修的道,已经歪了,自己这是入魔了。
无数个念头在霍宴心里转过,良久之后,他不抱任何希望地问了一句:“可还有解法?”
“自然有解。父亲不要再服用那劳什子五石散,不就行了。”
“只是……不再服用,就行吗?”霍宴艰难道,“不需要再做些什么解药?”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又不懂你这道术。”陆瑶一脸无辜又好奇地看着霍宴,“但凡解厄逆,不就那几条路吗?要么行善积德,要么找个厉害人物帮忙治一治,父亲找不到能人帮忙吗?”
霍宴低着头苦笑:“你不知道,你父亲我曾经拜师于蜉蝣子门下,我那师父也不擅长这一道,我的丹法都是自己研习古籍钻研出来的。这世间恐怕没有高人能解得了我这病了。”
“父亲莫急,不是还能行善积德嘛。有大功德之人,必定是什么都能解的。所以我就说嘛,若是不能与民生机,研究黄老之术又有何用。父亲何不想想,你这黄老之术,要如何用到与民生机上。”
“五石散也不能用了,我又不善相面,寻常卜卦,不过是自娱,还能有什么生机。唉。”霍宴坐在陆瑶身边,望着自己的丹炉罐子叹气。
陆瑶指着他那还在不断往外滴水银的工具道:“这不就是生机吗?”
“思城此话怎讲?”霍宴忽然来了精神。
“我曾得仙人梦授经书一卷,但是梦里不知时辰,一梦就仿佛过了几千年,等一觉醒来,都记不清了,只有些模糊影子。”陆瑶道。
这哪里是什么仙人入梦,恐怕是她自己前世当神仙的记忆罢。霍宴赶紧坐直了身体。
“我还记得经书上仿佛有说,世间本无神魔,只看修它的人心里是神还是魔。父亲研习丹术,丹术本无正邪,只是或许父亲用错地方了。用于求长生是错的,可父亲有没有想过,用你精心研习的丹术心得求一求民生呢?”
“这如何能求得?”霍宴皱眉,觉得自己仿佛明白了,又没有完全明白。
“譬如这样。”陆瑶转身从他架子上拿了一块硝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