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她僵硬地干笑了一声,看了看茫然的石将离,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只匆匆道:“算了,我再回去想想。”尔后,她便就步履匆匆地下了竹楼,像是身后跟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
“怎么了?”石将离无意识地伸手抓住沈知寒的衣襟,又揉了揉眼,神智还没有完全清醒,自然没有注意到月芽的不对劲,只是不经意地抬起脸问微微侧过身看她的沈知寒:“月芽有什么事么?”
面对着这个赤着脚衣衫不整却紧紧抓住他的衣襟寻求安全感的女子,沈知寒敛下眼,心中涌起一股怪异的感觉,使得那一直困扰着他的难题而今更是扑朔迷离了。
“没事。”他应了一声,伸手关上竹门,轻轻揽着她的肩往屋里走,无声的示意她继续她该做的事。
于是,在沈知寒无声的安抚之下,石将离梦游一般地爬回竹床上,继续酣眠。
两人都没有将月芽一大早扰人清梦的怪异行为放在心上。
吃罢了早饭,石将离帮着沈知寒将采撷回来的金线莲细细铺在晒台上曝晒,就连蕉蕉也有样学样地拾起篮子里的金线莲往空处铺放。谁也没有想到,就在此刻,竹楼之下,身为头人的贺岩竟然破天荒地没有去坝子里同众人一起收割稻谷,而是压低了声音用那生硬的大夏汉语一声一声唤着“石大夫”,活似叫魂一般。
沈知寒同石将离面面相觑,眼中有着颇为相同的疑惑,却心有灵犀地都没有说出口。
蕉蕉看着那对望一眼的两人,眨巴眨巴眼睛,伸出爪子趁机偷偷将地上的一片金线莲捡起来,搁进嘴里嚼了嚼,尝到了甜味便就咽了下去。
尔后,沈知寒下了竹楼,石将离自知跟去多有不便,便鬼鬼祟祟蹭到晒台边,探出半个身子窥伺,竖起耳朵偷听,没注意到蕉蕉正鬼头鬼脑地继续偷吃着金线莲。
此时此刻,贺岩打着赤膊,仅着了一条白布的长管裤,那黝黑的上半身沾着些稻谷壳子,映着那从手臂到胸、背、腹纹满了的奇异文字和狮虎图案,看上去颇有几分碜人。看那模样,应该是半途从坝子里转回来的。
据说,摆夷人认为豹子、老虎等猛兽身上都有花纹,男人身上若是没有花纹,便显示不出强壮勇猛,所以,按照习俗,摆夷男子长到了一定的岁数都要文身,否则,就会被认为是背叛了先祖,会遭到所有人的歧视和排斥。
而贺岩身为养象寨的头人,自然不能放过身上任何一个可以纹上图案的地方。
石将离曾听月芽无意中提起过,说贺岩就连大腿和臀部也都有文身,此时此刻想起来,不免难以消受地抖了一抖,打了个寒颤,身上无法抑制地浮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好吧,她还是觉得男人身上干净清爽些比较好,别说那花里胡哨的文身,最好连汗味也淡得几乎没有。
比如沈知寒。
“石大夫,我、我有点事,想请你帮、帮忙。”那厢,贺岩兀自抓耳挠腮地,一反平素的开朗和豪爽,本就不太熟练的汉语更是带上了一丝别扭的腔调。
“嗯。”沈知寒照旧点头,用早前面对月芽时的神色和语气对他道:“你说吧。”
“这个事情……”贺岩那粗犷如刀斧凿成的脸很难得地皱成了一团,且还浮现了可疑的暗红,看上去似乎很是尴尬,不知该要从何说起:“哎,我、我要怎么说呢……我、其实我都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先是做妻子的一大早来结结巴巴,如今又遇上做丈夫的兀自吞吞吐吐,是个人只怕都会掀起好奇心。
可是,沈知寒却一点也不好奇。
“嗯,那你回去想好了要怎么说,再来告诉我罢。”
这次,他没有蹙眉,甚至连一句询问也没有,只是漠然地应了一声,眼眸之中流转着的仍旧是淡淡的疏离,尔后,漆黑的眼瞳恢复了原本的平静,宛如无风无浪的潭水一般,没有漪沦。
将苦恼不已的贺岩留在原地继续挠着后脑勺,他转身便回到了楼上,神色平静地继续将那金线莲细细摊开,以便于尽快晒干。
这一瞬,石将离骤然想起了月芽一大早的怪异举动,只觉得这夫妻俩俱是有些不对劲。“这两个人究竟是怎么了?”她自言自语地咕哝着:“好像有什么难处似的,都是这么结结巴巴,吞吞吐吐的。”话说完,她自己都没怎么在意,定定神,却骤然发现摊晒的金线莲似乎少了一些。
看着嘴巴还在大嚼特嚼的蕉蕉,她终于回过神来,气不打一处出地喝了一声“蕉蕉”,顺势就在篮子里抓起一把金线莲,径自向蕉蕉掷了过去!
可恶的蕉蕉,居然偷吃沈知寒费尽心思觅回来的金线莲!
其实,这些金线莲有什么药用价值,她并不在意,她在意的是——
金线莲没了,沈知寒又得要上山去采了。
好吧,她承认,她一刻也不想和他分开!
所以,这可恶的蕉蕉,要是惹火了她,就一把火鸟光它的毛,把它彻彻底底地变成“焦焦”!
先是被她的喝声一惊,接着,见她凶神恶煞地,蕉蕉以为她扔过来的是石头,吓得“吱吱”叫了两声,立马窜到了沈知寒的身后,逗得她坐在楼板上得意地笑,笑毕便扭着脖子朝它挤眉弄眼。
沈知寒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看着她那孩子气的举动,面上的表情虽然不见稍变,可目光却已是不自觉变得柔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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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之后,月芽又来了。
这一次,她没有和沈知寒多说什么,只是像闷葫芦一般拉了石将离倒溪边僻静之处。
那一夜,月色清冷如洗,映照在雾气弥漫的溪水之上,带着点微微的沁凉,一泻千里的清辉洒满静谧的夜。虫鸣凄凄,夜色朦胧,树林和远山的曲线也显得格外柔和,淡淡的光辉如潮汐蔓延,落在溪边那一丛丛的凤尾竹上,投下斑驳浅淡的光影。
“小梨……”
月芽仍旧如早上那般,低垂着头踌躇嗫嚅地唤了石将离一声,绞着裙角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挑得她的好奇心如同被猫爪子撩一般,痒得难受!
对了!
不只是月芽,那粗犷豪爽的贺岩不也是一样么?
这夫妻两,莫不是中邪了!?
“今天你和你波苏都很奇怪……”见月芽仍旧有口难言的模样,石将离狐疑地咕哝着,本意就是想调侃一番,却故意装作是不经意说漏嘴一般:“你们俩一前一后地来,又都是一副吞吞吐吐的样子,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似的,莫不是吵架了?!”
果不其然,听了这话,月芽一副惊异非常的模样,像是不可置信般轻轻地叫:“你说,贺岩,他也来找石大夫了?!”
看来,这夫妻两应该都不知道彼此来找沈知寒,可很显然,她们却都是因着同一件事。
哼!
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
“是呀!”石将离应了一声,不动声色地注意着月芽的神情和脸色,并不轻易揣测,只是平静地望着,等着月芽自己将这来龙去脉说个明白。
毕竟,这些日子里,自己同月芽相处也甚是融洽。虽然往昔甚少有真正意义上的朋友,可她也能看得出,这月芽很当她是朋友,什么话都会对她说。
“小梨,我告诉你个事儿,你可不要告诉别人。”终于,月芽打算要说了。她将头垂得很低,话说得很轻很慢,眼中的滟光与黑魆魆的阴影交织暗涌,在石将离看不到的角度明明灭灭。顿了一顿,她像是害臊,一下子用手掌捂住脸,哀哀地低叫:“哎,这事儿我对着石大夫,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实在太难为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