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2 / 2)

所以舅爷忽略了那只白毛老鼠。

细舅爷被众人抬到堂屋,刚盖上白布,一只猫就跑了进来,它一眼就看到了那只躲在角落里的老鼠。

同一时刻,白毛老鼠也注意到了猫的存在。但它却没有像别的老鼠一样立即逃回老鼠洞里去,只是胆大地盯着猫,一动不动。

此时,周围的人比较乱,有伏在门板边哭的,有站在门口看热闹的,有交待丧事如何办的,有清理亡人物件准备烧掉的,只有爸爸插不上手帮忙,站在天井旁看着那猫和老鼠。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么白的老鼠,所以比较好奇。

猫缓缓地一步一步靠近墙角,俨然一副胜券在握的大将风范。

猫越靠近,那只老鼠就越没有地方可以逃窜。但是那只老鼠仍然直直地盯着猫,没有一点儿要逃跑的意思。

爸爸说,他以为那只老鼠被吓傻了,所以等着束手就擒。

猫走到了舅爷的脚下,停住了。它似乎也在思考对面的老鼠为什么不逃跑。难道是个陷阱?

老鼠的冷静确实匪夷所思。

但是猫没有迟疑多久就将身子弯成了一张弓,神思凝聚,即将做出最后一扑。

紧张的氛围绷到了极限,爸爸在旁为那老鼠捏了一把汗。

就在猫即将腾空而起的时候,老鼠突然发出一声“吱——”的声音,尖锐刺耳。

它这一声刚起,门板上的细舅爷“腾”的一下坐了起来,双手伸出做环抱状。屋里立刻炸开了锅。

爷爷说,人死时有时胸中还残留一口气,如果被猫鼠什么的冲了就会假复活,即平常说的诈尸。但是这一口气完全不能支撑起生命,只会让复活的尸体野兽般地乱追咬,直到最后那口气累出来倒地,才算彻底死了。

所以如果站在诈尸面前是特别危险的,因为它已经不认识人了,见什么就抱什么,抱住什么就咬什么。但诈尸的力气也就那么一下子。爷爷说,最好的办法就是手边有什么就抓什么,立即扔给诈尸,比如扫帚、扁担等。

爷爷年轻时亲眼见过诈尸,当时他被人请去写“报亡灵书”,结果遇到了诈尸。他那时候还不懂这么多,跟其他人一样吓得四处乱跑。幸好那户人家门前有两个大柱子,诈尸从屋里追人追了出来,朝最近的一个人扑去,那人急忙躲到柱子后面。诈尸一下子抱住了柱子,不动了。

诈尸一瞬间的力气很大,手指将柱子抓出十道血痕,十个指甲都破裂了。四五个壮汉也没能将它从柱子上拽下来。后来有人想办法将绳子分别套住四肢,硬生生将它扯了下来。

细舅爷诈尸的时候,爷爷并不在旁边。但是差不多年纪的舅爷见多识广,知道应对办法。可是当时手边没有扫帚、扁担之类的东西,要去侧房去取显然已经来不及。舅爷来不及多想,抓起脚边的猫就朝细舅爷扔去。

接着,猫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那只白毛老鼠不慌不忙地从人们的脚下溜走了。

因此,爸爸提及此事的时候,觉得那只老鼠是罪魁祸首,也是不祥之物,应该将它找到然后打死。

妈妈不认同。她说诈尸肯定是猫引起的,猫有灵气,它扑向老鼠的时候无意间做出了类似跪拜的动作,这才导致诈尸的一幕出现。而后来它被扔给诈尸完全是出乎意料的。前前后后都不关老鼠的事。

我倾向于爸爸的说法。其一是因为白毛老鼠在地方少见。就算它天生长有一身干净的白毛,周围的环境也不允许它保持那么干净。其二是它面对天敌猫的时候出奇地冷静。这不是一般老鼠能够做到的。其三是诈尸后失去性命的是原本胸有成竹的猫。它似乎早就料到了结果,才会那么冷静。

发生那件事情之后,舅爷的儿孙陆陆续续搬了出去。唯有舅爷一个人孤苦伶仃地留在老屋里。他经常在阳光好的日子里搬一把椅子坐在天井旁边,懒洋洋地享受从“回”字中间洒下来的阳光。

由于住的人少了,屋里的青苔渐渐多了起来,天井的青砖上,墙角边,门槛侧面,台阶上,甚至柜子与地面接触的地方,都披上了一层皮毛一般的绿色青苔。

在往后的日子里,舅爷再没见过那只白毛老鼠。

但是偶尔在老宅里借宿的亲戚私下议论,说晚上睡觉的时候见过它从房梁或者窗台上一掠而过。他们觉得白毛老鼠是故意让他们看见的,它先吱吱叫,将睡着的人吵醒,然后故意在眼皮子底下溜走。

它好像不喜欢其他人住进这间老宅。

舅爷除外。

它跟舅爷,仿佛同是这间老屋的主人。

他们俩在这里相安无事地共处了许多年。它不偷吃舅爷的粮食,不咬坏木质家具,不到处散落老鼠屎。也正是因为如此,舅爷才一直坚称家里没有老鼠。

一天晚上,舅爷在睡梦中被人吵醒。

舅爷起床去开门,看见好几个同村的人打着手电筒到处乱照。舅爷问怎么回事。

同村的人说,刚才一个身穿白长褂的人偷东西,被人发现,他们是一路追到这里来的,并问舅爷有没有看到值得怀疑的人。

舅爷说没有。

同村的人说,不可能。那个偷东西的人走到这里就不见了。

舅爷再次说没有见到。

同来的一个人突然喊道,大家快看,地上有血迹,肯定是被我刚才用镰刀划破了皮流的血。他肯定没走远。

大家立即将所有的手电筒都照向同一个地方,果然看见几滴鲜艳的血。最后一滴血落在老宅的门槛上。

但是舅爷仍然坚称没有看见身穿长白褂的人。他说,我关着门呢,他想进也进不来啊。你们别在这里耽误时间了,快去其他地方找吧。

某年秋收,有人在稻田的草垛下发现了一个特别大的老鼠窝,里面一只大母鼠带着一窝还没长毛的小老鼠。那人将大老鼠小老鼠都抓住,用钉子钉住老鼠的尾巴,然后浇上煤油,点燃,看一只只老鼠在“吱吱”的惨叫声中被烧死。

不久有人半夜看见一个身穿长白褂的人蹲在那块稻田里烧纸,号天啕地地哭泣。那人心想,村里也没有人过世啊,怎么哭得这么伤心?

几天之后,抓老鼠的那个人家里失火了,一家人都葬身火海,没留下一个活口。

后来检查现场的人说很可能是老鼠咬坏了电线,将他家楼上的干枯稻草引燃了。

舅爷因为坚信自己家里没有老鼠,对这些事情置若罔闻。

炎爹听闻那些事情之后,劝爷爷去洪家段说说舅爷,让舅爷搬出老宅。炎爹说,老鼠是离不开人的,要偷人的粮食存活,要偷人的衣物暖和地洞。如果人离开了,老鼠也活不下去。

爷爷说,他子女都劝不走,我劝他怎么会听?

可是舅爷有一次差点儿就从老宅里搬出来了。

村里有一个女孩在结婚前突然发病,胡言乱语。家里人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请了好几个医生也没能将女孩的病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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