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酒楼生意格外好。
曼娘正做菜,几个纨绔跨进了门,进门就皱着眉来寻她。
宋简议愁眉苦脸:“三嫂嫂,你可得帮帮我们。”
“怎的?”曼娘边筛豆沙上的豆皮边漫不经心应话,往后头一看,几个纨绔站在一起,只不见谢宝树,又问,“谢宝树呢?”
“他,他在谢家祠堂罚跪呢。”
“咦,你们又犯了什么错?”曼娘不当回事,这几个纨绔闯祸罚跪已经是司空见惯。
上回在朝堂上他们襄助牧倾酒,虽然得了官家奖赏,却违背了家族利益,每个人归家后都被家法惩治了一番。
“他,他要……”周岑吞吞吐吐,“他求谢家老祖宗去寻白娘子提亲。”
“白?白娘子?”曼娘终于放下了手里的活计,神色郑重起来,“你说的白娘子……”
“正是与您交好的那位白家娘子啊!”后头的陈雪所几乎要哭出声来。
“啪嗒”,曼娘手里的滤网掉落在地。
“四哥是在您这里遇到的白娘子,之后两人时常在您这争夺美食,一来二去便熟稔了起来。”
“熟稔我是知道的,可他们又是何时生了情愫呢?”曼娘忍不住问。
几位纨绔也一头雾水,你一言我一语盘算了起来:
“白娘子的女儿要进学,谢宝树便使唤兄弟们寻来笔墨砚台,便是皇子们开蒙都未见过他这般用心。”
“当时咱们几个也没觉察他不对啊,还只当他是讨好少东家,捎带着讨好少东家姊妹呢。”
“孟冬礼上,官家赏赐给我的珠翠花被四哥拿了去,隔天便见那白娘子的小女儿手里的摩合罗玩偶上戴着。”
“冬至那天,我陪着我娘出门馈送节仪,遇上四哥与白娘子拿着一纸枝腊梅。遇见我后两人脸都红了。”陈雪所傻乎乎回忆,“莫非是那时?”
“啊?”几个人齐齐盯着他,“你当时怎的不说?”
“我还以为两人偶然遇上呢。”陈雪所摸摸脑壳,“再加上我娘当时看到两人背影,说起我相亲不成的事,恨得念叨了一路,我被念叨得脑壳疼,哪里还记得哪个?”
“连帝姬她老人家都瞧出来了两人有猫腻?”
“那倒没有吧。”陈雪所忖度着,“我娘是认得谢家人的,何况当时他们在河边,我娘也只是远远瞧见了个背影。”
周岑则想起了旁的:“临安城里下第一场雪那天,我见三哥要往西湖上去游船。”
曼娘也想起了当时的情景:“那天我做了怯寒汤,可直到晚上白娘子才来寻我,汤都凉了……”而且她腰带上还系着一个五彩四金鱼同心结子。
“元宵节!元宵节那天我还在苏家巷撞见两人,当时我还招呼要一起去八珍楼,两人含含糊糊,转了个弯便被人群挤散了!”宋简议说得咬牙切齿,几乎是一副捉奸的口吻。
几人正叽叽喳喳,就见门帘子一摆,白歌阑走了进来。
三个活宝一下就住了嘴,只陈雪所那个大傻子还忍不住老往她跟前瞧。
白娘子掰了块板栗,终于忍不住说:“你们几个今儿个怎么了?怎的来盯着我看?”
宋简议咽了咽口水,到底还是没敢说。
曼娘斟酌着字句:“谢宝树,他被罚跪了。”
“他?”白歌阑神色颇有些不自在,但语气仍旧轻松,“他是个惯常惹祸的主儿,这回又犯什么错了?”
曼娘摇摇头:“说是要提亲呢。”
“吧嗒”白歌阑手里的栗子一下捏碎,她急忙转过身来,“提亲,是与哪家小娘子?”
陈雪所再也忍不住了:“是要给白姐姐提亲。”
白歌阑脸色变得煞白,低呼一声:“这个大傻子!”
“原来白姐姐不知道么?”
“我怎么会知道?!”白娘子气得啪一下将栗子拍在桌上,“人家能耐大着呢,一句‘我偏偏要勉强’就把我甩一边,自己自作主张提亲,可曾跟我商量过半句?看他膝盖是铁打的不成,跪死他!”
嘴上发着狠,脸上却慌了神。
前日谢宝树忽得开口与她表白心迹,白歌阑惊愕之余多了自卑,她本想两人说说笑笑度日便好,从来没有什么男女之思,却不想谢宝树生了这心思。
当即就劝他回头是岸,又说自己是再婚妇人,后头还带着个孩子,阖家都远离京中富贵圈,自然不是良配。
哪成想谢宝树却剖白自身,又说自己断不在乎这个。
白歌阑劝他休要再提此事。
谁知谢宝树却斩钉截铁:“你且等着我。”
等来等去就等来他被家法责难之事?
白歌阑不由得扶额。
曼娘不忍心,便柔声劝道:“事已至此,你还是莫怪他了,我们几个想法子救了他出来才是。”
她与白歌阑结识这么久,知道她因不喜江南白家规矩过大而毅然和离,是个有主见的,自然此时也能拿个主意。
果然白娘子思来想去:“不如叫他跟家里说,就说是一时气话做不得真。”
曼娘摇摇头:“婚姻大事岂能儿戏,这回过关下回又如何?”难道接下来终生不再提这话题么?
她倒想到一个好主意:“不如去牧倾酒王府请管事上门,就说有笔着急的钱粮只有谢宝树知道来龙去脉,先将他人救出来再说。”
谢宝树人是救了出来,他被救出来第一件事就是一瘸一拐来八珍楼寻白歌阑,可白歌阑躲在屏风后拒不见面。
“是我举止放浪,原先只是寻个玩伴罢了,并无其他意思。不成想谢公子误会了。”
谢宝树急得抓耳挠腮:“是我不对,不该擅作主张去提亲,可你一天不在我家后宅,我便一天不踏实。”
“你我殊途,此事我在前日已经说过,以后还请谢公子原谅,以后断不会再多说一句。”
谢宝树终于忍不住,大踏步踏过屏风后头去,可之后他哀求也罢、诚恳也好,白歌阑都不发一言。
两人自此便不不再往来,又过半月,朝堂中派出了第一支驰援的大军。
曼娘动手做一道笋衣,春笋新衣,又薄又嫩。
裹上面粉油炸后又脆又酥,上面用毛笔蘸取了豆沙写着“大捷”二字,这却是要讨个好彩头。
她将豆沙笋衣各色小食并一壶壶酒都摆在酒楼外头。
临安城里大小商家都是这般做的,路边密密麻麻摆满了各色摊子,上面都是犒军劳军的酒食和草鞋等物。
白歌阑瞧着曼娘的衣裳取笑:“你却还穿着旧年的袄裙。”
曼娘不以为然,她所有的钱财现在都给了爹娘和牧倾酒。
牧倾酒在前头杀敌,曼娘在后头盘账,她几乎将各家酒楼里每一笔银钱都精打细算换成了钱粮往北地运。
虽然朝堂不会不管,可曼娘总不愿意相信那些官员。
两人叽叽喳喳,却没想到在那队行伍中,居然见到了她们意想不到的几个人:宋简议、谢宝树、陈雪所、周岑。
曼娘“啊呀”一声,追了过去。
谢宝树嬉皮笑脸:“三嫂嫂,我要去北地了。”
“什么?”曼娘低呼了一声,“你要去打仗?”
谢宝树点点头,瞥了一眼她旁边的白歌阑,很快就又笑得如同个赖皮:“咱们兄弟自小长大,我们岂能丢下三哥?何况,我身上无功无勋又凭什么说服父母,待求得功名那时自然能求官家松口。”
说罢,也不再看白歌阑一眼,将手中酒碗端起,仰脖喝尽。
旁边的陈雪所则低调得多,努力缩小身子:“我是瞒着我娘出来的,可莫要叫她老人家瞧见。”
用完酒菜几个人头也不回便随着大军前去。
“呸!”白歌阑啐了一口,“使苦肉计,谁稀罕?”
可口是心非,还是忍不住奔了过去:“喂!谢宝树!”
谢宝树一顿,而后回过头来,看着白歌阑露出了往日一般吊儿郎当的笑容。
白歌阑眼泪扑簌簌掉下来,拽下腰间的荷包扔了过去:“你收好!你个……”
她再也忍不住心里的担忧,哭了出声,后面的话也听不大清。
谢宝树跳将起来,双手篓住了荷包,大声道:“等着我!”
车马萧萧,百姓们皆受到感染,许多临安城里的儿郎们看得热血汹涌,将手里的箩筐锄头扔下,纷纷跟着大军前行。
高师父也从后厨走出来,他脱下身上的围裙,随手抄起后厨弯刀别在腰后,跟曼娘作揖:“少东家,对不住了!”
酒楼里诸人目瞪口呆。
相比之下曼娘则镇定得多,她颔首:“看来高师傅是要替父母圆梦去了。”
高师父点点头:“当初承蒙恒娘子将高某从酒乡里拉出来,如今国家危亡,家国之恨叠加,高某要对不住娘子了!”
曼娘了然,此时说什么都是多余,只从柜里翻出一包银两,又叫福冬去收拾一床被褥:“那便预祝高师父早点凯旋而归。”
温为世却也跟着躬身:“烦请恒娘子照料我妹子。”
他却是已经跟妹妹玉暖商量好了的,玉暖早拾掇好一个青布小包袱。
金桔大为不忍:“温先生,你是个读书人,去了又能作甚?”
温为世摇摇头:“温某虽然是一介书生不能上阵,可就算是做个抄写文书的小吏也是好的。”
两人在酒楼上下诸人的不舍中喝了送行酒,便毅然而然跟着队伍走了。
曼娘扶着哭泣的白歌阑和温玉暖,再看周围的人里,有柴家绒线铺的柴娘子,炭桥河下青篦扇子铺的庄家姑嫂二人、还有马家领抹销金铺家娘子,这些人都是酒楼里常客,今日想必也是来送别家中子弟的。
看着大军队伍远去,所有人心里都升起了模糊的希冀。
第六十八章竹荪红花汁焖鲍
清晨曼娘正忙着招呼客人,李山一脸为难过来:“大娘子,前头来了个古怪客人。点了道从未有过的菜。”
却原来是位身着粗布直裰的少年郎,面容生得俊雅,眉眼间有挡也挡不住的傲气,背后包着一个古怪的匣子。
曼娘便问:“客人要什么菜?”
少年郎问:“你们店里有山海珍吗?”
这却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