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条街热热闹闹,游行路过各家酒楼都有店家送出各色酒菜,或给路人,或给游行队列,是以这队列时不时便要停一停,诸人分享着吃食,都欢笑畅聊,格外兴奋。
曼娘饶有兴致瞧着这一切。
她原先在临安时因着怕别人说自己是小家碧玉给殷晗昱丢脸,因而格外注重礼仪,这些寻常市井热闹她都未曾见过。
今日看着这热闹只觉得眼睛有些不够看了。
时不时兴致勃勃问牧倾酒:“那马脖子前怎的还绑着彩帛?”
适才还端庄自持的酒楼老板即刻变成了个好奇的小娘子,牧倾酒微微一笑,慢慢讲解与她:“那是州府的赏赐,他们驮在马前以示尊荣。”
又指点她:“你瞧,有的马身上还绑着银碗呢!那也是赏赐。”
曼娘看得兴致勃勃,还认出了老熟人:“翁行老!”
“诸家打渔、狩猎、赌钱的行社也来凑热闹,都派了社团成员参与。为的是点检所长脸。”
“原来是这样。”曼娘恍然大悟。又见那些行老们手里举着不同的东西,翁行老自然是提着一篮子点心,旁边举着鱼竿的想必是打渔行的。
举着猎弓的自然是狩猎行的。“咦?怎的还有一个人也举着弓箭?”
牧倾酒指点:“那应当是射箭行的。”
原来是两个行会都想到了用弓箭代表自己行社。
“怪不得两人一个不看一个,应当是因着这个闹别扭了吧。”曼娘哈哈大笑。
说话间他们已经离鹅鸭桥北酒库近了,曼娘忙要下楼,想想又叮嘱牧倾酒:“王爷还是留在这里罢,万一待会被点检所的官员瞧见,倒不好。”
牧倾酒想想也是,便应了一声,叫来福来贵两个跟着她左右。
曼娘好整以暇备好了吃食,便耐心等着他们走过来。
煮酒游行的队列走到鹅鸭桥北酒库,就闻见前头一股浓郁的香味袭来。
骑马在上的点检所官员吸吸鼻子:“好香!”
第三十五章鹅事件、羊血烩酸白菘(二……
“停!”牛佥厅官招呼队伍停下来。
恒佳酒楼布幌子下面一个笑吟吟的小娘子正与伙计们举菜肴候着他们呢:“恒家酒楼赠点检所并临安百姓!”
说着便将菜肴呈了上来,而后朗朗介绍:“有羊鹅事件、羊血烩酸白菘、梅花田螺、梅干菜猪蹄、乌梅腌脆瓜。”
库官点点头,上前接了过来,分给队伍里后头诸人。
他们拿了自己那一份,自有酒楼伙计散给旁边的百姓另一份。
谁知这时又有一个声音响起:“福满记亦赠点检所并临安百姓!”
却是恒家酒楼旁边一个酒楼摊子,牛佥厅官一楞,旋即笑道:“寻常酒家都是等我们吃完另一家再喊,这家如此心急,莫不是要与你这小娘子打擂台不成?”
曼娘抿嘴一笑,却见一个胖乎乎的上身比腿长的男子走过来,大咧咧道:“小儿是福满记的老板乌大礼,佥厅官说的是,我正是要与这恒家大擂台。”
他拱拱手:“我瞧中了一家酒楼,谁想恒家少东家毫不讲理就抢了去,今日便请诸位父老乡亲见证,让我赢回这一局。”
他说完之后,游行队列里的女支女和行老们都起了兴致,那些吹鼓队唯恐天下不乱的吹吹打打奏起乐来,还有歌女弹起了琵琶助兴。
唯有翁行老认出了曼娘,一脸担忧。
不过其余人可不管那个,有热闹可瞧,百姓们也跟着欢呼起来。
事已至此,牛佥厅官只好道:“既大家想看,你们便比试一遭也不失一桩佳话,只一遭:莫要失了和气。”
两人便唱了个喏。
牧倾酒正待要下楼,却见曼娘抬起头,冲他微微摇摇头,示意他不要乱动。他便按捺住性子,瞧着事态进展。
乌大礼便得意抬起下巴:“看你人小,便先让给你罢。”
曼娘也不与他客气,便笑着介绍:“我这几道菜须得配不同酒库的酒。诸位还请按照我的次序饮用。”
诸人啧啧称奇,乌大礼不屑,在旁嗤了一声:“有这许多花头又怎样,还不是些寻常菜蔬。”
他先前瞥见恒家酒楼的菜肴不过是些田螺、猪蹄这些市井百姓吃得吃食,因而有这一嘲笑。
曼娘不理会她,只笑道:“第一道羊鹅事件要配金文正库的酒。”
原来这点检所下管辖许多酒库,今日里本就是他们酒库的比拼,没想到还能比拼菜品,酒库的库正们登时也来了兴致。
金文正库的库正便将自己家酒桶拿出,给诸人各散了一小杯酒。
羊肉与大鹅拆成件,而后加入豆子发酵的酱料与酱油一起在大铁锅里咕嘟咕嘟炖了一下午。
此时颜色酱黄,肉质气息扑面而来,大块大块肉件更显粗狂。
吃进嘴里,果然也是那粗狂味道。
肥肉大骨头,一丝一缕的肉纤维撕扯一大口,送进嘴里,舌尖的满足带进了心里,整个人也变得豪迈起来。
再喝上一口酒,火辣辣进嗓子。
牛佥厅官是品酒的行家,一下就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他笑道:“小娘子这法子却好。因这金文正库1的酒是临安所有酒库中最烈的烈酒,是以它最配这大肉大骨头,是也不是?”
曼娘福了一福:“正是大人所言。”
百姓们和游行诸人这才恍然大悟。
再回想果然烈酒配大块鹅肉大块酱羊肉,着实过瘾。
有个抱着琵琶的歌女在后头喊道:“烈酒咱们可喝不下,娘子何不来点甜酒?”
曼娘笑道:“那便是第二道乌梅腌脆瓜,这道菜要配银瓮子库的酒。”
被点到名的库正笑嘻嘻上前给诸人倒酒,他们的酒库今年没中选呢,眼看要寂寂无名,谁知竟然遇上个小娘子主动帮自己扬名,何乐而不为呢?
诸人一喝,果然银瓮子库的酒有一丝淡淡的甜,还有轻微果香,便是不爱喝酒之人也可轻易喝下。
再尝一尝恒家酒楼送来的乌梅腌脆瓜,脆瓜被盐杀光水分后变得脆而柔韧,再被乌梅和糖粉腌制后增添了酸酸甜甜的口感。
脆瓜富有嚼劲,酸甜的口感又刺激着人分泌出口水,忍不住吃了一片又一片。
搭配着果子酒,正好酸甜可胃,可以想到,若是能独坐花前,一口果子酒,一口乌梅腌脆瓜,当是何等惬意!
别人还没说什么,银瓮子库的库正先出言:“恒家酒楼这位少东家,请容我跟您订购一百碟乌梅腌脆瓜,要用油纸包包好。我游行玩便来拿。”
他灵光一现,明日就是清明节,许多人除了祭拜新坟还要游玩踏青,银瓮子库的酒配上乌梅腌脆瓜,端到城门楼或西湖边去售卖,只怕能卖个好价钱呢!
评不到第一又如何,卖的多不就行了?!
他越想越兴奋,本来垂头丧气的心情也被振作替代,攥着拳头恨不得现在就撸起袖子大干一场!
曼娘笑吟吟:“好,我送个小童跟着您,回头游行完了带您来我酒楼取货。”
她今日目的一则是为了在临安百姓前头混个脸熟,增加知名度;二来自然是瞄准了临安城里各大酒库的生意。
这些酒库们互相也有竞争,争先售卖自己家的酒,甚至养了行首花魁,为的就是吸引百姓前来自家库里买酒。
恒家酒楼搭配的适合不同酒类的菜肴,正好适合他们。
乌大礼在旁瞧见,气得嘴都歪了,他当日想捡漏买李员外家的酒楼,刚与中人聊了两句,想着拿乔端架子两天,好杀杀价。
谁知中人再也没寻过自己,他气冲冲去质问中人,中人才说:“原先当您不要呢,正好恒家酒楼要买,便交给她了。”
什么?恒家?
还有人不长眼,敢抢他临安钻地虎乌大礼的酒楼?!
这不教训教训她,以后他钻地虎乌大礼还怎么在临安城里混?岂不是被人笑话死?
是以他费尽心思设计了今天这一切,为的就是能叫恒家小娘子彻底倒台,在临安城臭了名声。
适才看她不过是拿家常便饭,心里便觉自己赢定了。
谁知这些库正们一个两个都如中了迷魂药一般,倒都说恒家酒楼的好?
他越想越气,只在心里暗暗祈愿:希望漫天神佛保佑,赶紧让这恒家酒楼完蛋吧!!!我必给您塑造金身!
无人注意他,看着银瓮子库的库正这般上道,今日得第一的赤山库做不住了。
他们扛旗的库正旗子都不好好扛了,上前赔笑道:“恒少东家,可有适合赤山库的酒菜?”
曼娘笑道:“自然留着状元的,梅干菜猪蹄最配赤山库的酒。”
牧倾酒在酒楼上看得一清二楚,他微微点头:情势从一开始的恒家酒楼主动进献到如今的殷勤询问曼娘,这主导权已经尽数由曼娘掌控。
他放下心来,仔细瞧下去。
赤山库的酒绵长悠久,入口之后口腔和喉咙中都会感觉到柔和而舒适,全然没有那种辛辣。
而梅干菜猪蹄,猪蹄酱得红汪汪油亮亮,油脂尽数被蒸煮出来,渗透进下头铺着的梅干菜上。
黑乎乎的梅干菜配上红亮的猪蹄,清爽的口感与肥而不腻的肉质香气,着实让人心动。
搭配悠长绵软的赤山库酒,酒的酱香渗透咸甜酱香的猪蹄,怎能不是绝配呢?
赤山库库正也大手一挥:“恒家酒楼,我要订二百份!”说罢得意瞧了银瓮子库的库正一眼。
“至于梅花田螺,自然是最配雪醅库的酒了。”
雪醅库的酒讲究一个“雅”字,酿酒的水都是雪水,它家的酒喝起来也是洁净明澈,透着一股高雅。
梅花田螺则与它最为相配,梅花花瓣撒在爆炒后的田螺上,人间烟火气也变得仙气缥缈,也是绝配。
雪醅库的库正本是一副文人打扮,不屑参与这买下酒菜的行为,可等吃完这梅花田螺,不由得在心里赞叹梅花田螺可真是配自己家的酒。
来他酒库买酒的多是文人骚客,最好风雅,自然不能只喝闷酒,配着这道下酒菜,田螺下酒有滋有味,梅花风雅高洁怡人,赶紧买!
不过他面上却不露出半分,只含糊道:“甚好。”
心里盘算着等一会人都散了便来寻恒家酒楼下订单。
“剩下一道羊血烩酸白菘,则正好配剩下几家酒库的菜。”曼娘说着便有些歉意,“我年纪轻又不大饮酒,还未喝全临安城所有酒库的酒,便做了一道百搭菜品供诸位选用,还请原谅则个。”
旁边那些提心吊胆的酒库库正们松了口气,他们原本就担心只剩下一道菜,若是不是自己家,那多丢人啊!
还好恒家这小掌柜识情识趣,说是这道菜正配诸人。
筷子夹起尝一口,羊血凝固后被切成小块,浑厚的血块口感令人满足,一口下去绵绵沙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