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他想到了用莲子回礼的法子,曼娘想起那些促狭的心思,自己先忍不住轻笑了起来。
“此物是碗莲,用寻常豌就能种,种出来莲花亦是巴掌大小,你可在窗前栽种,到六月正好看花。”少年如剑般锐利,说话却温和有礼。
明明两人今生也只见过一面,却熟稔地像是旧识一般。
曼娘不知怎么的,当即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忙寻个话题:“您用膳了吗?”
牧倾酒摇摇头:“你姓牧唤倾酒,你以后以平辈之礼待之便可。”
自己早就知道他叫牧倾酒呢。
曼娘有些小小的得意。
再看外面天色已晚。初春的天气不知道为何飘起了雨丝,都说沾衣欲湿杏花雨,却也瞧着细细密密。
“这雨虽然不大却细密,空着肚子回去只怕湿气浸体,不如你在这里吃完再走。”
牧倾酒想了想也无妨,便点头应下。
后厨厨子们已经回去休息,曼娘也懒得用锅灶,便拿出旁边一个红泥小火炉。
捅开炉灶里的余灰,吹出火星子。
灶下有常年备着的高汤,她舀到砂锅里。
煮了一碗面条,又在上头撒一把火腿脯并五花肉炒完的肉臊。
很快曼娘便端着个托盘过来了。
一股湿润的春雨气息从窗棂里铺面而来。夜里临安城里舞榭歌台灯红酒绿,时不时有歌姬曼妙的歌声随风飘来。春雨微寒,牧倾酒看着灯下忙碌布菜的少女,忽然有一种不知今夕何夕之感。
也不知为何他明明来京师有许多事要做,却还是忍不住先来到恒家酒楼。
曼娘布完菜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做。退下留客人一人似乎有些失礼,留在旁边孤男寡女似乎又不合适。
牧倾酒似乎看出了她的纠结,笑了。
他平日里不苟言笑,平白比自己的年龄老成许多。如今骤然一笑,如星空璀璨,露出些少见的少年人心性。
曼娘迷迷瞪瞪想:还是多笑笑好。
打底的是骨头汤,上面飘着淡淡油花,撒着细碎的芫荽和葱花,旁边还有一小碗茱萸辣油。
牧倾酒舀一勺茱萸辣油进碗里,红汪汪的茱萸辣油漂浮在白色的汤面里越发如画。
叫人一看就颇有胃口。
他似乎真的饿了,这汤面也格外合胃口,不多时便将一碗面吃得干干净净。
一碗面下肚,身上热气腾腾,本来身上的寒意也渐渐褪去,昼夜兼程赶路那些辛苦也似乎一扫而空。
曼娘趁着他吃饭认真拿出账本与他盘账:“年底的时候盈利五百两,只不过年后我便又拿去买新酒楼,是以不剩下什么。”
一边说着一边心里有些忐忑。
说好要分红给这位小王爷,没想到一来二去倒一分不剩。
牧倾酒倒不怪罪,反而点点头:“这盈利便都算作是我的股。”
如此便好,横竖曼娘年前腌制的金华火腿如今已经过了半年,正是可上市的季节。
她有这火腿在手,只怕不久又能再次盈利。因着想起金华火腿,便笑道:“说起来我做了一方腌肉,最是美味。我明日可着人送到府上。”
“不用。”牧倾酒忽得神色寡淡,又觉得自己拒绝得过于生硬便补充道,“我这回归京不多久又要回边城,家里无人吃这火腿。”
曼娘忽得想起从前经历的传闻:据说这位小王爷跟家人关系寡淡,平日里也不怎么着家。
她倒觉得自己仓促了些。
盘完账,春雨也停歇了。
牧倾酒前头的小厮来福探头探脑:“王爷,该归家了。”
牧倾酒这才恍然惊觉时辰已经不早了,他忙起身告罪道别。
牧府。
“谁呀?”看门人从门上小口打量,“这么晚了。”
“还不开门!”来福小声道。
对方仔细打量了一回,这才吓得手忙脚乱打开门:“少爷,不,王爷回来了!”
说罢就要进去通报。
“不用惊动父亲母亲,明日我便去请安。”牧倾酒沉声道。
他走了几步自回自己的院落。
只不过他居住的院子也没什么人知道他要来。
来福叫门叫了半天,婆子们才开门。
屋里灰尘厚厚一层,几个婆子正在前院聚赌,见主家来了,这才慌里慌张点上灯盏。张罗着擦桌子、叫水、换铺盖。
来福气得在檐下顿脚:“早就传了信回来,这起子怠慢主家的泼才!”
婆子边手忙脚乱收拾边讪讪说:“是老婆子们忘了……”
“忘了?!”来福叉着腰更加生气,“这么大一个牧府不缺仆人,你要是干不了我们就去老爷夫人跟前评评理!找个忘不了的仆人来!!!”
婆子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显然不将他当回事。
来福还要上去吵闹,牧倾酒拦住他:“无妨。”
卧房冷冷清清,灰尘漫天,牧倾酒不打算睡觉,带着来福几个去外书房。
他摊开笔墨纸砚,预备写给官家的奏疏。
“洗澡水现烧,烧到现在还没好!”来福嘀咕犹有怨气,转念一想唯有一事有些欣慰,“还好王爷晚上吃了一碗面,不然这会肚子里冷冰冰,要多难受哦!”
牧倾酒嘴角上扬,本来因归家而阴霾的心情登时好了起来,他停了笔:“库房里有一尊芙蓉玉貔貅,着人给恒娘子送过去。”
这玉貔貅有一头猪那么大,摆在库房中央赫赫生威。
王爷会不会送东西啊?为何送女子这么庞大笨重的东西?来福在心里嘀咕着。
第二十三章雪泡豆子儿(二合一)……
恒家酒楼的名声一炮而火,石板炙肉这种新奇的方式让临安城里的居民大为惊奇。
曼娘却仍不满足。
她上街去寻了几位说书先生,这些说书先生一开始以为酒楼招揽俱是欢迎,可一听说并不是请自己去酒楼里说书,而是要在自己的书文里加上宣扬恒家酒楼的故事便都摇头不语。
她们几个在春阳下走了许多街市却仍然一无所获。
石榴有些气馁,扶着自己家大娘子:“大娘子,您回去让我来吧。”
她看着自己家大娘子焦裂的嘴唇,心疼颇有些怨言:“您且受这苦呢。酒楼如今生意又不是不好。”
“酒楼生意如今尚好那也只是路过的附近居民知道些底细,可若要在京城站稳脚跟,自然要更多人都知晓我们酒楼姓名。”曼娘摇摇头,看前头有家茶楼,“我们去那茶楼歇息片刻,过会再出发。”
这家茶楼设在十字街口,往来客人却不多,大堂中正有一位说书人坐着说书。
茶水上来后,金桔斟一杯茶水递给曼娘:“大娘子赶紧喝些水润润嗓子。”
曼娘接过水:“这说书先生倒不错。”
“有什么不错的?”石榴凑上来,打量了那说书先生好几眼,“是长得不错。”
金桔拍她一把:“可是迷怔了?在家好看美男子罢了,如今到了外头一听有周正些的男子就慌不迭凑上去。回头丢了恒家的颜面。”
石榴不服气:“我可是为了帮大娘子寻人!”
曼娘摇摇头:“这茶楼这会没什么人,这先生却毫不敷衍,抑扬顿挫语调起伏让人如临其境,着实是个厚道人。”
温为世是个落第秀才,家贫还要养妹妹,便死了心,在这家茶楼寻了个说书的活计,勉强糊口温饱罢了。
这天他如往常一般说书,台下坐着个小娘子听得倒入神,事后又给他丰厚的赏银。
温为世有些诧异,可之后小娘子说的话则让他更诧异。
小娘子说:“我是一家酒楼的老板姓恒名曼娘,想请先生在说书的片段里加入我们酒楼的名号,跟听众们说道说道好帮酒楼扬名。”
温为世有一瞬的抵触,他板着脸道:“我虽不才只能在茶楼酒肆给人四书五经,但待听书人亦是一片诚恳,岂能为你们这些酒楼所用?”
曼娘不慌不忙笑眯眯的解释,“先生莫要想岔了,我是想给先生几个小话本子,先生且先看看再说。”
嗯?
温为世有些狐疑。
他接过小娘子手中的单子,却看到上面写着几个小小的传奇。
他草草看了这个故事一眼,以他的经验立刻断定这故事必然能在酒楼茶馆获得极大的反响。
这才放下抵触,问小娘子:“讲酒楼名字镶嵌在话本子里倒不算糊弄说说书人,这单子我愿意接。”
曼娘笑眯眯命石榴掏钱:“这是五两银子,先定先生两月,日后我会再来寻先生。”
这么大方吗?温为世掂量着银子迟疑了一瞬,但想起家中生病的妹妹还是没婉拒。
看着曼娘起身要走,最后他又忍不住问:“恒东家,您真的确定这法子可行吗?”
“那是自然。”曼娘成竹在胸。
不知为何她的镇定立刻感染了他,他也踏实了下来:“嗯,那我便试上一试。”
“一出手便是五两银子!”旁边的石榴边走边心疼,“我们便不能给他一两银子么?万一他揽来的客不够五两银子当如何是好?”
金桔看石榴蹙眉,瞥了她一眼:“你这丫头倒先心疼上了,若是不够呀,就让那说书先生以身抵债赔给你够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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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为世第二日便翻出了新本子开讲。
说起来临安城虽然贵为京城,可是这说书的话本子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不许议论时政,不许映射权贵,就连说个贵妇醉酒都有人向官府举报你在嘲讽宫眷。
是以临安城的那些常泡茶楼的挑剔爷们便常来各家茶楼挑拣好听的话本子。
他们一遇到有讲故事好听的说书先生就会一窝蜂凑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