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拱殿内,君臣互相矜持起来。
皇帝在琢磨,李清臣特意在上朝之前赶来和他见面,难道仅仅是说一声,青唐城打下来了?
这不符合李清臣的做派,同时,枢密院有职方司传递消息,难道皇帝的皇城司消息传递会比枢密院慢?
不可能的。
唯一的解释就是,李清臣向他靠拢了。
在此之前,赵煦虽亲政了,可以询问大宋国事,履行皇帝的职责。但实际上,章惇也好,蔡卞也罢,在政务和国事上,都没有太把皇帝当回事。就连李清臣也是如此,枢密院让他和安焘弄得铁桶一般,针插不进,水泼不进。
没有亲政的时候,因为宣仁太后不还政,让十七岁的赵煦很不满。
当时祖母和孙子之间出现了很大的隔阂,导致在宣仁太后薨后,赵煦就迫不及待的清理元祐时期的老臣。
可是亲政之后才明白,他是有过问朝政的资格,也有掌舵大宋的权力了。
而且大臣们,还是他钦点的,可是他自认为是肱骨之臣的大臣并没有太将他当回事。具体表现在,赵煦在讲道理,摆事实上,被一群智商超群,经验丰富,手段老辣的大臣欺负的团团转。他还不能表现出来情绪上的不对劲,显得自己无能。
往往只能用拖延,稀泥的手段,找回点面子。
这皇帝当的憋屈啊!
也许是有了这些经历,赵煦更清楚当初宣仁太后不让他亲政的原因,因为他亲不亲政,没什么两样。朝堂上的事,还是相公们说了算,和他这个皇帝关系不大,和太皇太后也无关。
或许正因为这种感悟,让赵煦有了将吕大防调回京城的打算。
帝王术,终究还是要平衡。
新党的动作,实在是让他这个皇帝也头痛不已。
现在,机会来了。西夏和河湟的接连胜利,让他拥有足够政绩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同时,也有了限制章惇权力的想法。
李清臣偷偷拜见皇帝,显然是要和章惇等人割裂。唯一让赵煦举棋不定的是,李清臣能否让他信任,此人也是变法派的中坚。这让赵煦颇为为难,要是有个能商量的人就好了。比如说李逵……可惜,李逵远在千里之外。
李清臣倒是平静,站在垂拱殿中,做闭目养神状。
赵煦还是嫩了一点,要是老辣的仁宗皇帝,或许这会儿就让李清臣走了。皇帝对臣子的表现不用刻意,只要记住就可以了。可是赵煦经验不足,还迫切的想要掌控朝堂的主动权,这才僵持了起来。不过,时间不长,赵煦就有了决定:“李卿,青塘大捷的消息,该不该耿在朝堂上公布?”
相比章惇、蔡卞、苏辙等人,皇帝和李清臣肯定是第一时间得到战争的情报。
其他人恐怕要等军报抵达京城之后才恍然大悟。
李清臣睁开眼,嘴角微微扬了扬,他对皇帝的反应有足够的信心,这让赵煦很难受,他仿佛又被看穿了。
“陛下,臣以为,消息是否真实,需要军报和监军的秘折抵达京城入了通进司之后,抄报中书、门下、尚书三省,之后才能确定消息属实。在此之前,臣以为需要谨慎对待消息。”
果然,李清臣的来意表露了出来,他就想偷着乐,然后看着章惇几个上窜下跳的出大力,然后偷偷踹一脚。
皇帝赵煦愣了愣,随即对李清臣的想法很感兴趣,不过他也有担忧:“李卿,如今京城匠作、兵器二监,兵部、工部二堂所属工坊、府库物资都已经筹集优先供应西军。可如今西军大胜,显然用不着如此多的物资,如果户部要启运这批物资,该如何决断?”
“拖——”
“军情如火,旁人不知,相公势必会着急。”赵煦缓缓道。
李清臣笑道:“等瞒不住的时候,就告诉他。”
赵煦正眼敲了一眼李清臣,心说:“这家伙够坏的,不过……他挺喜欢。”
赵煦耷拉着眼皮,沉吟道:“就按李卿的做。”
“臣告退!”
等到人走了,赵煦似乎自言自语,又似乎问郝随:“也不知道是得是失?”
“陛下英明!”
郝随身为宦官,他真参与不了相公们和皇帝的斗智斗勇,皇帝不把他当人看,难道相公们会把他当人看?
这种筹谋,他根本就参与不上,也不敢搀和。以前他被章惇等人当小厮一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如今,他幡然醒悟,决心一心一意跟着皇帝。可是让他参与国事,郝随水平完全不够,只能站在皇帝的身后,狐假虎威的大喊一声:“陛下威武!”
赵煦没指望郝随能给出好建议,只是笑着骂了一句:“老货!”
这种明里是骂,暗地里亲近的举动,让郝随心花怒放,一张皱巴巴的脸,愣是挤弄成了包子。
皇帝赵煦心情大好之下,询问:“你和李逵共事默契,你能说一说,李逵的做事风格吗?”
郝随愣了愣,随即心里苦笑不已。他是和李逵共事默契,但问题是,李逵根本就不听他的,如果他想要擅自独断,还要被李逵镇压。这种情况下,除非宁死不屈,只能言听计从了。加上宦官怂了不丢脸,能不默契吗?
可话不能这么说,李逵是郝随为数不多的靠山,他在李逵身上捞了不少功勋。要是背后说人坏话,这还是人吗?
当然,宦官这么做无可厚非。
可郝随自认为自己是讲义气的人,当即打包票道:“奴婢跟着李逵做事,只要相信一个事实即可!”
皇帝好奇道:“什么事实?”
“他做的比奴婢好!”
郝随献媚道。
听到这话,皇帝赵煦也乐了,要说李逵能力不行,恐怕连和他关系很僵的蔡卞等人都说不出口。郝随和李逵一起共事,确实只要听李逵的就行了。
早朝开始。
这日的议题还是物资运送,还有军队抽调。
章惇眯着眼睛看了一眼李清臣,他这段日子越来越多的干涉枢密院的政务,已经让李清臣很不满了。
当然,章惇更想要做的是赶走李清臣,想要对付李清臣,就要将安焘给解决掉。
眼下大战在即,如果李清臣配合不利,确实是个不错的机会。
“陛下,臣有本上奏!”
中书舍人严冲出班后,从笏板后将奏章递给了小黄门。然后开始朗声开口:“自六月来,秦凤路筹备对青塘唃厮啰反攻,但枢密院屡屡做事不利,恐我秦凤路大军孤立无援。各地抽调的两万兵马,军纪不佳,操练懈怠之顽疾。臣弹劾枢密使李清臣,尸位素餐,在其位不谋其政,贻误军情。”
“混账。”李清臣可不是什么好脾气,对周冲怒道:“军国大事,哪里是你一个小小的中书舍人多嘴的份?”
“本官不定你个越权之罪,还以为人人都能插手枢密院的事了!”
中书舍人虽然品级不算高,但身为宰相章惇的马仔,严冲自然深知自己的职责,先让李清臣动怒,然后自然有其他人围剿。
严冲笑道:“李枢密,下官就不明白了,如今我中书省内都在为收复河湟之地筹谋,有道是居庙堂之高承其位,如今我大宋正值戡难,还分什么枢密院和中书省?再说了,章相执掌中书,权知兵事,我等都事堂属员,自然有参政议政之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