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绪激动,不顾剖腹之痛,翻下床来,腹腔大出血差点要了命了。
可过往遭遇的重重切肤之痛,都没有此时心痛。
她的女儿啊,原本是可以在她臂弯里长大的……却遭遇了那样的波折!
悔恨,痛心,亏欠……所有情绪纠杂在一起齐刷刷堵在她的心口,向来冷面示人的铁娘子,这会儿早已是涕泗横流。
裴妮,裴凝默默地在旁安慰,眼圈红的像是兔子。
他们怎么也不敢相信,被全家人奉为“信条”的爷爷,竟然会是这等恶贯满盈。
听了裴老头的陈述,当年之事犹如电影画面一般在眼前滚滚而过,两人不寒而栗,不敢深思。
扑通!
就在这时,一声清脆的膝盖跪地声拉回了众人的思绪。
众人循声望去,看到眼前情景,不由得大惊失色。
“爷爷!”
“爷爷!”
“老爷子……”
裴妮,裴凝和管家看着跪倒在地的裴老头儿,不约而同的惊叫出声,纷纷抢上前来去搀老头儿,却被推开了。
裴老头刚刚这一跪,身上,手上插拔的七七八八的仪器掉落了大半,其中有一些横在身前,他嫌碍事,直接上手去扯。
“哎吆,老爷子,舍不得,万万使不得。”
侯叔瞧了,额前冷汗涔涔直冒,连忙阻止:“这些都是救命的行当,你可不能这么着……”
裴老头一声不吭,还在撕扯。
直到顾阅忱的手探来,攥上了他枯柴一样的手腕。
虽然这老东西做的事已经触及了他认知底线,让他恨得牙根痒,可身为一个医生,他瞧不得任何一个病人这样作践自己的命!
顾阅忱逐一把他身上的扯乱的仪器归置回原位,裴老头看着顾阅忱的举动,忽然之间老泪纵横。
“孩子,我这样的人,不配……”
说这话的时候,他只觉得有人踩脚碾着他的脑袋往地板上磕,怎么都抬不起头来。
他喃喃自言自语,反复念叨着自己不配,浊泪点点,不停的往地板上砸。
顾阅忱不语,缓缓起身,重新回到了何田田身边。
裴老头抬头,便迎上了何田田居高临下的眼神。
清冷,淡漠,恨意绵绵。
他要强了一辈子,总想掌控旁人的命运,让所有人仰视他。
他最讨厌别人俯视他了,可这会儿,他跪下来求的却就是何田田这样一个眼神。
“你跪我,改变不了任何事情,反倒是容易折我寿命!”
何田田声音冰冷,整个人立在那里,宛如一尊一碰即碎的冰雕。
“孩子啊,你放心。。”
裴老头灰青脸色上挤出了一个笑容来:“如果真有折寿那种报应,我这种罪大恶极的人,早就横死了,便也没机会跪在你面前了。”
“你说的没错,我下跪,的确是改变不了任何事。可是……事到如今这种田地,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了……”
“我知道自己罪孽深重,这辈子是洗不清了。”
“我也知道你们恨我……更不敢奢求原谅。”
“文珊是我闺女,她最了解我,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说我是一自私自利的鳄鱼,呵呵……”
“以前,我每次听到,都会暴跳如雷。自从生病之后,我瘫在床上没事就琢磨这句话。你猜怎么着?越是琢磨就越觉得贴切……”
他自嘲得笑笑,扁塌凹陷的眼眶里,像是枯泉里攒了两汪浑浊的雨水:“我正是太自私了,为了自己心安,这才让裴燃去查你的身世。”
“我不是想求你们原谅,我只是想独自心安。我可以背着我满身罪孽走,但是不想心怀遗憾……我就是这么一个自私自利的牲口,才不会在乎旁人的感受!”
“可是啊……我自己心里知道,这一辈子,最对不起两个人。一个是你,一个就是我的女儿文珊。”
“我不求你们原谅,不求……”
裴老头连忙摆手,一再强调:“我真的一点都不求……”
“那你跟条狗一样跪在地上算什么?”裴家姑妈咬牙切齿。
自从跟那个男人的爱情被父亲拆个七零八碎之后,父女两人之间都再也没有过一次正常的对话。
每一次碰面,都像是在罗马斗兽场。
不把对方撕个遍体鳞伤,血流如注,都不足以解心头之恨。
她恨是真的恨!
可看到这老不死的跟一堆烂柴似的跪倒在儿孙膝下,哀求乞怜,她不光恨,还心酸。
裴老头目光转向女儿,气息明显弱了下来:“我……我只是想让这娃娃明白一件事,咳咳咳咳……”
“所有一切都是……都是我一个人造的孽。跟你没有关系……是我……是我鬼迷心窍,咳咳咳咳……”
“我知道,我做下的业障啊……只能到……到阎王爷爷哪边领罪去了,咳咳咳,咳咳咳……”
裴老头力气耗尽,呛咳连连,好像恨不能把肺一起咳出来。
管家揪心,矮身搀着他,眼圈都红了。
裴老头咳得满嘴血沫子,他强忍着咽了下去,猛吸了几口氧气,强打起精神伸手拉上了何田田的裤脚:“孩子,你妈这些年被我骗得苦啊,她不容易……这辈子做我的闺女是她劫数。我求你,别……别恨她,她无辜啊!”
“姗啊~”
裴老头也拉上了裴家姑妈衣角,意识弥留之际,边磕头边喃喃祈求:“如果有来世,我一定托生到你们门下,为奴为犬,当牛做马也要赎罪,咳咳咳咳……”
……
三日后,裴家老爷子病故。
走的时候,眼睛是睁得大大的,嘴巴也是大张着的。
死不瞑目!
最后的目光落在女儿裴文珊身上,他有太多太多亏欠和悔恨了,他想说予她听,想要弥补,可已经没有机会了。
他一直在等何田田和裴家姑妈握手言和,但始终没能等到。
他不配!
遗憾啊,不甘啊,还想再尽一份力啊……可真得没有办法了。
裴文珊盯着咽气的父亲,眼眸深处里有些东西碎成了细小的粉末,消失了。
面对至亲离世,她冷漠,麻木,神色里不带一丝悲痛。
所有人都知道,她恨死了这个老东西。
父亲离开,与她而言从某种意义上说,也算是种解脱吧!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裴文珊缓步到了床前,她凝视着早已没了气息的父亲。
她从没想过他那双眯缝眼可以挣得这么大。
放大的瞳孔像是一个鱼眼镜头,里面好像正在放映着一场电影。
一幕幕,一帧帧都是她儿时跟父亲亲昵到不能再亲昵的互动。
她趴在老爸怀里,拔他胡子。
她骑在老爸脖子上,揪着老爸双手“开飞机”。
她们一起缝洋娃娃,老爸的针线活儿好到家里的女佣瞧了都五体投地。
她还给他涂指甲,画口红,绑小辫……
五岁之前,外界很少能有机会见到她双脚着地,因为她是长在爸爸的手臂上的,他永远把她抱在怀里,似乎,她是他此生最大的成就。
所有人都知道,她是爸爸的掌上明珠。
所有人都知道,她老爸是出了名的女儿奴。
所有人都知道,他爱她……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爸爸对她的爱成了桎梏,枷锁,镰刀……他的固执,强势,专横毁了她的一生!
好恨啊!
恨人生不能从新来过。
下辈子,我不用你为奴为犬,当牛做马。
裴家姑妈抬手,缓缓拢上了父亲大“睁”的眼眸,父女缘分就止于此吧,我们永生永世都要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