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来余光看见母亲摔了,心一急,抬手肘在父亲手肘上用力一压,趁机转身背着他的身子就用力一甩。虽然这个背摔没有完全成功,蒲玺到底是七十岁的人了,身体反应能力已经不那么强,趔趔趄趄地一边走了好几步,扑通一下跪在地上,身体完全失控,直接摔了个大马趴。
他正好摔在柳素因身边,柳素因爬起来,猛拍着他后背,“你凭什么这么对待孩子啊……她都多大了你这么动手打?她还要上班还得见病人见领导……你让不让她做人了……”
晨来经过这一下,胃里翻江倒海,极度难受。她忍着不舒服,慢慢往后退了两步,本想站稳的,可眼前一黑,跌坐在石桌上。
鼻血滴滴答答地往下流,已经有一会儿了,她懒得管。
柳素因一看晨来这一脸血,忙过来给她捏住鼻子,仔细看她有没有手上,一看脖子上都是红印,气得顿时就哭出声来了,“这怎么见人,怎么见人啊!”
晨来喘口气,说:“没事。我没什么要藏着掖着见不得人的。”
她满眼是泪,忍了好一会儿眼泪还是落下来了……她看母亲吓坏了,抹一把脸,轻声说没事儿,小意思。
她扶着母亲坐下来,转过脸去看着坐在地上的父亲,说:“如果你再这样,敢动我妈一下,她要是因为受气、有点儿什么事,我跟你同归于尽。你不信试试。”
“来来!”柳素因拉住晨来。
晨来转向母亲,又看向父亲,“我妈两边都想护着。我不让她为难。我知道您就没在乎过我这个女儿,不在乎就不在乎吧……”
蒲玺冷笑了一声,“我他妈的不在乎,不在乎我管你跟谁在一起干嘛?蒲晨来,你真是糊涂油蒙了心,打错了算盘!那罗焰火是什么好东西?能是你玩儿得过人?”
晨来听着父亲说,完全说不出话来。
她脸色越来越白。
蒲玺看着她的脸色,竟露出痛快的神色来,越发说得不堪入耳了,急得柳素因在一边忙拉着他的手不让他继续往下讲。他这回倒没咕推啾开妻子,只是一味想骂得痛快,“你以为你跟罗焰火那是什么正经关系?你知道他什么身份什么名声?再说!撇开其他的不讲,他接近你完全就是为了那幅画!秦北海跟他是什么关系?既是老师又是朋友,那关系深了去了!你以为!秦北海对咱们家的底儿不说知道个十成,八成是有的吧?这两年他不只一次试探过我的口风,想知道太爷和爷爷经手的那批画的下落。罗焰火在这些事上跟他一定是有默契的,不管是我,还是你,都是他网里的鱼……你个愚蠢的东西,还以为在谈恋爱了是吗?我呸!我怎么生出你这么蠢的闺女来!你呀,你迟早会把蒲家的家底儿给败掉……我不打你?我打不死你!要是你真把家底儿败给了罗焰火那个败类,我明着告诉你,那就是你的死期!我能生出你来,就能把你给弄死……你跟我同归于尽!”
晨来看着父亲那张不断一张一合的嘴,那里头吐出来的不是什么话语,是利剑。
剑上还有毒,见血封喉。
她又开始恶心了……
“老蒲你闭嘴不闭嘴?哪有骂自个儿闺女骂这么难听的?”柳素因也气得脸色煞白。
“蠢材,地地道道地蠢材!”蒲玺骂道。他看着晨来,似乎忍下了更恶毒的诅咒,可还是说:“你他妈要不吃亏,是不知道罗焰火那个圈子里的人是有多脏多不是人多翻脸无情多腐烂朽坏的!你迟早被玩儿得团团转最后连一张皮都剩不下!你……”
“他不是这样的人。”晨来终于喘了口气,说。
蒲玺冷笑一声,说:“那是因为目的还没达到。蒲珍怎么样?蒲珍不比你聪明、不比你潇洒?结果呢?!就你那点儿心智水平,比你姑姑差得不知道到哪儿去了,遇葳葳那点斤两就让你死心塌地,都死了这么多年了你还念念不忘。为了他你差点儿连前程都葬送了,还不长记性!到罗焰火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回头我想给你收尸都没地儿去!话说回来我也没你这样的闺女,敢跟你爹动手……我丑话说在前头,你要是被罗焰火给害了,别跟我这儿哭,别回来我家给我添晦气!”
晨来说:“真有这么一天,我死在外面也不会回家哭的。”
“来来!胡说什么!”柳素因心惊肉跳。“快别说了……”
“你,自以为聪明,可是看上的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爸爸!”晨来喝道。
晨来看着父亲的脸,那脸在她眼前一个劲儿地转。
“来来,来来!”柳素因看晨来脸色完全不对了,“老蒲,老蒲别说了……”
晨来喘了口气,父亲的脸终于停止了旋转。
她看着父亲那因为愤怒变得黑红的面孔,和突然停止了口出恶言而显得怪异起来的表情,轻声说:“我看上的都不是好东西?爸爸,你看得上的人,都是好的?”
蒲玺盯着晨来。
“那你知不知道,你所谓的朋友,对我做过什么?”
第九章 遥远的笛声,淡白的星 (一)
尼卡2021-05-25
四周霎时静下来。
能听到遥远的鸽哨和街上的人声,很轻,竟并不显得嘈杂……晨来抬手抹了下鼻子。已经不流血了,可仍堵得慌。她从背包里抽了条手帕擦擦脸。血都凝在皮肤上了,干涩而粘滞,像她的记忆,轻易洗不掉,一旦瞥见,又恐惧又恶心。
“你说的是谁?”蒲玺从地上爬了起来。他肥硕的身躯像个吊在半空中打晃的沙袋,“谁,干什么了?”
柳素因盯着晨来,像是木了似的。
“来来!”
晨来听见姑姑的声音,抬眼一看果然姑姑跨进了院门。她身后是拎着一兜水果的成奶奶。
晨来觉得耳边嗡的一下,可随即对成奶奶笑了笑,叫了声成奶奶。
“乖宝。”成奶奶说。
晨来并没有什么尴尬的神色,成奶奶也没有。老太太异常镇定,拄着拐棍儿,比蒲珍走得还快些,边走边说:“小蒲啊,你呀,多久不着家了?一着家就是鸡飞狗跳……我也不敢管你的事儿,省得你哪天喝多了想起来,再堵着我老太婆的门儿唱戏——我还不能跟一醉汉计较,白生气不是?我就说一句啊,就一句——你们家老太爷在的日子,我们老家儿就租你们家的房子了,到我这儿,到我儿子闺女,一住也住了这么多年,可是看着你们家一步步过来的,尤其来来这孩子,是你爸妈捧手心儿里疼的,你动不动打她?这算什么呀!你甭说咱们这院儿里、就是街坊这么多孩子拎一拎,有没有更强的?你不知道走了什么运了,得这么一好孩子,还没有数!”
成奶奶说着话走到蒲玺身边去,看到他脸上。
蒲玺一动不动。
“寒碜不寒碜?嗯?寒碜不寒碜?我活这么大岁数也没见比你犯起浑来还不是东西的了……你多大委屈啊?你委屈得过你爷爷、你爹妈?搁着好好儿的日子不过,瞎胡闹什么呀!你都多大岁数了?我老太太不识数了,说一句来着,说这么多……我也不爱管你的闲事儿,这实在是让人看不下去了。小蒲,六十耳顺七十古稀了,有什么过不去的?看看来来,你这辈子有这么一孩子你还不值?值啦!”成奶奶说完,摆了下手,捏了晨来的手臂指指上房,示意她进屋去,然后拎着水果就回家了。
晨来看着嘉宝跟着成奶奶进了屋,门一关,她转回脸来看了父亲、母亲和姑姑。三个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神态竟几乎从未有过的同步。
“姑姑怎么来了。”晨来说。
蒲珍脸色极难看,过来攥着晨来的手臂,问:“你怎么样?难受吗?”
晨来摇摇头,说:“没事。”
“还没事!”蒲珍看清晨来脸上脖子上的伤痕,立刻就跟头炸毛的母狮子似的,转眼朝着蒲玺就去了。“蒲玺你他妈的!你还是人不是?你把来来打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