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您去我屋里睡。我睡客厅,晚上有动静我看着我爸。”她嘱咐道。
柳素因答应一声,进去给蒲玺送了水。
晨来洗了几桶衣服晾晒好,已经很晚了。她回屋一看,母亲还是睡在了自己卧室里,万幸的是,父亲这会儿睡得也安稳,并没有再耍酒疯……她退出来关好门,突然听见响动,一回头就见八仙桌上,狮子猫正把盖着饭碗的碟子拨开——那是母亲给父亲留的炸蛎蝗……“嘿你这小子。”晨来过去,从抽屉里拿了小鱼干出来给它吃。
狮子猫吃着鱼干就不捣乱了,晨来把桌子收拾好,坐下来,侧脸看到一旁小镜子里有个薄薄的、披头散发、一身凌乱旧衣服的影子,忽然有点恍惚,要仔细看,才认出是自己。
她凑近些看,因为眉心紧皱,整张脸看上去都苦哈哈的。
她抬手拉了拉嘴角……
许是因为忙到了大半夜,第二天她睡到了自然醒……如果不是她父亲不知为何又吼了起来,她应该还可以多睡一会儿的。
她洗脸的工夫,父亲又吼了两句,这回她听清了。
他的确在骂罗焰火。
“……他算什么东西!不就仗着家里面有点儿背景,老子娘有点儿钱?要不是仗着上几辈子攒下来的那点儿底子,有他充大头蒜的机会嘛?他把我害成这样,还成了我舔着脸求他给口饭吃?我呸!”
晨来从窗子里往外看看,就见父亲一手拿着茶壶,一手拿着剪刀,骂一会儿,喝口茶,剪一片牡丹叶子……身上搭着白布衫子,脚上趿拉着内联升的千层底,这要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旧社会穿越过来的什么人呢!
她母亲一个劲儿地让他小声点儿,“得,我就不该提这茬儿,我的错,行了吧?人家都睡着呢!”
“你知道人家都睡着你还多嘴!”蒲玺这回倒没再多说,喝了一口茶水,丢下剪刀,趿拉着鞋往小院儿去了。
晨来轻轻将窗子推开,柳素因听见动静,轻声问:“吵醒你啦?”
“没有。早醒了。我爸怎么了?”晨来问。
柳素因指了指屋里。晨来关好窗,从衣柜里把要穿的衣服拿出来,玫瑰灰色的丝质长裙、灰色的包和高跟鞋。手镯大的耳环和一挂漂亮的项链就在桌子上,晨来犹豫着要不要戴——戴上是美的,但有点嚣张。
“那件红色的裙子多好看。”柳素因进来看看,嫌素淡。
晨来笑。
姑姑贡献的这些衣服里,母亲最中意就是那件。
她看了母亲,听她小声说:“……早起就说修了一年多的那把古琴没通过验收,说是哪里不合规还是不合格的……他说是那个姓罗的使绊子。我也不知道,你说这古琴修复……有什么规章制度?要是说使绊子,有那个可能吗?这一年白忙活,没钱不说,主要是他心气儿一下子就泄了……你看要不要回头悄悄问问你秦叔叔,到底怎么回事?”
晨来沉默片刻,轻声说:“缓缓再问。既然是秦叔叔介绍的,他应该知道些内情。或者有什么误会呢?”
柳素因叹口气,说也只好这样,看看时间,又催着晨来快点吃饭就去蒲珍那里做头发去,“哎,该约了一起吃午饭,多聊会儿也好。”
她和那位周潺先生约在下午两点钟见面,有足够的时间。
晨来挨到一点多,踩着她那纤巧的鞋子出了门。
鞋跟不高但是纤细,她走起路来快不了,不得不放弃平日里那风风火火的步子,勉为其难优雅起来。
柳素因看着女儿的身影,心里是说不出的满意和骄傲,可没过十秒,还是忍不住追上去嘱咐了一句“不管人家怎么说,要紧绷住了别给人甩脸子”……晨来听清楚,笑着挥了挥手。
她出了大门,在胡同里遇见邻居,好像都知道她要去干什么,笑眯眯地看着她。
她忍不住又叹口气。
自打太爷住这儿,到她这一辈儿,在这胡同里更迭了四代了,有多少悲欢离合,就有多少欢声笑语……他们家和这胡同是分不开的。
下车时,她先看了眼博物馆旁边那家咖啡馆——门前有几个人,可都是两两成双,其中没有周潺。
她站在路边定了定神,微风吹过来,发丝和裙子一起飘动起来。她垂手轻轻拢了下裙摆。
博物馆大门口有很多参观者在合影,再远处有个侧门仅供工作人员出入的。她往咖啡馆走着,也只是瞥了一眼,就看见一辆银白色的敞篷跑车停在了侧门前。
她脚步顿了顿,立即发现跟在跑车后的两辆车分别找了合适的位置停了下来。
这阵仗……晨来忍不住嘴角一弯,赶忙低了低头,推门进了咖啡馆。
罗焰火应该没有、也最好是没有发现她。
* 作者最后修订时间:2021-04-11
第六章 美丽的夜晚 (六)
尼卡2021-04-12
还没等她站定,就见靠窗一张桌子后头有个中等身高的男人站了起来,叫她蒲小姐。她一望即知这就是周潺了,忙走了过去,说:“抱歉让您等了。”
她站到周潺面前,视线恰好与他相遇,看起来,她还要比他高一两公分的样子。
“没有,我习惯早到。”周潺伸出手来,同她相握。
晨来坐下,打量了下周潺。之前看过照片了,她对周潺的样子已经降低了预期。此时她得承认,周潺本人比照片里好看得多。这个看起来清清爽爽的三十五岁男人,外表至少可以打到七十五分……而且周潺是个很健谈的人,这一点也超出了她的预期。
从坐下来,周潺就开始介绍自己怎么出门、怎么来的这里,接着就问晨来问题,像在目前工作的情况、对未来有什么具体规划……他面前放了一个半新不旧的皮质封面笔记本,手里一支笔,说话时在指间盘弄、不说话时就写写画画。他每提出一个问题,等晨来说上两三句,就把话题接过去,自问自答,把自己的答案说出来。
晨来想想,这也挺好。她倒是很欣赏这位周先生的热情和勇于表现自己。这方面是她的短板。在讨论病例时她是个滔滔不绝的人,但私底下她就不是个很愿意表现的人了……她看着周潺,很专心地听他讲话。
周潺也许是觉得受到了鼓励,更加滔滔不绝起来。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他几乎是毫无预警地说:“我们该走了。再晚一点,恐怕不够时间看完展览。”
“好。”晨来立即同意。
周潺像是巴不得她这个态度,迅速把桌上的东西收好塞进他的双肩包里,甩到背上背起来,晃动着肩膀适应肩带……不一会儿他就板板正正地站在了那里,西装都不带一丝皱褶,看来平常他便如此惯了的。
晨来有点好笑。脸上绷着不露出多余的笑容来,拿好东西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