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大概是听错了,已经走出来很久了,马上都到胡同口了,要是姑姑,她怎么也听不见的。
胡同口恰好有出租车经过,她看了一眼,把垃圾扔进垃圾桶里,招手拦车。在车上给母亲打了个电话,说自己一会儿到家。听到母亲那已经恢复如常的声音,她的心也沉了下来。
很快到了家,她下车,踏着夜雨几步跨上台阶,站在了大门前。
她回身看着被冷雨浸润的胡同,安静深邃,空无一人……她松了半口气。
“来来?”大门内母亲的声音响起来,又谨慎又小心,生怕惊动了旁人似的。她又松了剩下的那半口气,说:“是我。”
柳素因给晨来开了门。晨来跨进大门,被母亲用力往里一推,看着黑影中母亲将大门关好,上了锁,转身拉起她的手。晨来淋了雨,身上发冷,急着回家,要走却发现母亲站在原地没动。母女俩在黑暗中默默对视了好一会儿,柳素因将女儿抱在里怀里。
像这样的劫后余生,已经不知经历过多少次,没有一次不庆幸,但这一次实在没法乐观,只是这些暂时都不能跟母亲说。
她做出轻松的样子来,使劲儿抱了抱母亲,“没事了。有我呢,妈妈。”
柳素因没出声,摸摸晨来的后脑勺,拉着她的手回了家。
院子里安安静静的,看上去比离开时似乎并无不同,晨来尽量让自己忽略这些,不去看屋檐下被砸坏的花盆、推倒的花架……
晨来进门直接进了自己的房间。
她换了衣服,擦干头发,正打算出去,都走到门边了,站下来拿过手机来。
“博时罗焰火”五个字清晰地跳了出来,像有人在耳边念着,赶进耳中来,再顺着指尖变成汉字,落在搜索栏里。
页面密密麻麻的,一条新闻接着一条,仔细查看,却几乎都只是博时的相关动态,并没有出现罗焰火本人的消息,连照片都没有一张。
晨来皱了下眉,重新搜索“博时”。这回跳出的第一条结果,是“中国博时”官方网站。她点了进去。
博时的官网维护得非常好。
首页最醒目的专题,是正在进行的秋拍。大幅图片滚动介绍着重点拍品。她粗粗一看,已经知道今年的秋拍,博时恐怕成交额不会掉出前三名。
这官网像是个宝藏,可以尽情浏览。
只是她此时惦着别的事,关掉网页,正要放下手机出门,忽然看到了页面上的一条新闻。时间是七个小时之前,看标题是《名画撤拍,博时书画专场成交额能否再创新高》。她皱了下眉,点开来,立即看到了那张画的资料图片。她不断将照片放大、再放大……她将手机扔在床上,出了房间,见母亲坐在沙发上发呆,问:“他是不是又下去了吗?”
柳素因看女儿脸色发青,说:“你快睡吧,明天早上再说。”
晨来一言不发,推门走了出去穿过夹道来到后罩房,一脚踹开房门,钻进东间,对着脚下那几块木地板狠狠地跺着……一边跺脚,一边说:“出来!我就不信了……有本事这辈子都不出来,躲着!躲着!躲一辈子!你这回害死人了你知道吗!”
* 作者最后修订时间:2021-02-21
作者的话
尼卡
02-12
各位读友,新年好!祝大家在牛年事事顺遂,吉祥如意!
第二章 那不过是,一晌贪欢 (五)
尼卡2021-02-13
柳素因急的过来拉晨来,“小祖宗你别这么大声儿!让人听见!”
晨来猛得停了下来
她喘着粗气,转脸瞪着母亲。
柳素因见她嘴唇都在发颤,显然是气到了极处,也觉得害怕,不由得拉住她的手,继续压低声音劝服道:“好了好了,好了来来……他毕竟是你爸。不管怎么着,你总不能让他被人抓了去吧……你不知道那些人,抓了人去那还有活啊!”
“您总是这样。妈,您总是这样。”晨来甩开母亲的手。“他这回很有可能是真的害到人命了……妈这不是小事。这太缺德了。一次又一次给他补窟窿,不光是害了他,要是真害到人……”
晨来气得说不下去。她抬起头来看着这被杂物塞得满满当当的屋子。说是些杂物,其实都是她父亲几十年积攒下来的东西。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她不懂也没兴趣弄明白。不过有一点,之所以后罩房屋里屋外包括夹道里都堆满了,无非是她父亲想让这藏身之所变得更隐蔽。
晨来盯着地上的地板。
地板虽然陈旧不堪,仍然严丝合缝。
此时蒲玺藏在下面,将入口上了锁,她打不开。
她只觉得一股怒火在胸口横冲直撞,在杂物中抽出了一张春凳来,举起来朝地上砸下去,发出一声巨响,扇得灰尘扑扑扬扬……尘土迷了眼,晨来觉得眼睛痛。
柳素因见晨来发怒,一时不敢出声。
女儿的脾气不比丈夫好,虽然不会对她施暴,可发起火来也够吓人的……她等晨来转身离去,悄悄把春凳移开,才出门离去。
“来来!”柳素因回到正房才算追上晨来。“他毕竟是你爸,你能有什么办法?还是得维护他……”
晨来转回头来看着母亲,说:“从我记事,印象最深的一句话就是‘他毕竟是你爸’。知不知道我多恨这句话?”
柳素因还要说什么,晨来道:“您先别说了,我不想听。挺晚了,我得去睡了。”
晨来回了自己房间,坐在床沿上,托着手臂,只盯着窗上那脏兮兮的玻璃……雨落得密了,不知何时又起了风。她已经有几个中秋节都不曾在家里过了,值班时虽然累一些,偶尔想起来也觉得那样的孤独有些难过,可像这样回来不过是目睹一场闹剧,还不如孤独。
她头有点疼。
情绪大起大落之后,她也总会这样。
她想洗洗脸睡觉,可又不愿站起来,走出这个房间都不愿意……于是她继续坐在那里,目光一点点地挪动着,看着她的这间小屋子。这间小屋子在成为她的卧室之前属于奶奶。奶奶去世早些,那时候她还上幼儿园,印象不太深了。只记得自己每天从幼儿园回来,穿过院子跑进屋来,第一件事儿就是来爷爷奶奶房间里问好。奶奶会问她这一天在幼儿园都干什么了,然后掏点儿好吃的给她。有时候是一块柿饼,有时候是一块奶糖……爷爷通常那个时候不是在画画,就是在后罩房里替人裱画。要是在裱画,奶奶就牵着她的小手去找爷爷,看他戴着花镜在案上忙碌——浆糊的味道就是爷爷的味道。好多年她都是那么以为的。甚至现在想起来,都是这么认为。
像这会儿,她非常想念爷爷,似乎就能闻到浆糊味……她闭了一会儿眼。
要是爷爷还在,看到独生子成了这幅样子,不知道会怎么想?
爷爷一生可是清清白白的,不管是跟着太爷做生意,还是后来结束生意进了公家单位,靠眼光和手艺吃饭,从来没害过人、占过人便宜……晨来眼泪都要流下来了。